打从她牵着小狼,一手拖着行李,失魂落魄地搭上计程车,他便一路跟着她。
他早知道她要离开,却仍怀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她能在接起他的手机后,回心转意回到他身边。
可她没有。
“韩森……谢谢你对我好,再见。”
稳住情绪,徐蜜洪强迫自己冷静地道别,然后笑笑地结束通话。
韩森握紧手机,没有下车拦人,他坐在车里看着她泪如雨下,看她抱着小狼痛哭,他的眼眶灼烫,胸口似被烈焰焚着,疼痛无可计量。
天色微亮,客运缓缓驶近休息站,一夜未阖眼的韩森,睁着布满血丝的凤眸,目送着那抹落寞的娇小人影走上客运,小狼一度停足,撇首望向他的方向,却被无心留心周遭其他事物的主人拉回。
客运摇摇晃晃地驶离,韩森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一紧,指节泛着青白,表情冷峻森寒。
再见?很好,他一定会跟她“再见”。
她想逃走,好,那就尽管逃吧,他会挖下一个又一个的陷阱,引诱她主动投网。
韩森微眯起双眸,优美的薄唇终于扬起。
这只是短暂的分离,很快地,她就会主动来见他,他发誓。
第9章(1)
半年后——
当那个消息铺天盖地散开来,能在各大媒体清楚看见时,躲回南投老家近半年的徐蜜淇几乎快崩溃。
她最爱的旅日插画家——狼绅士与兔淑女的创造者,即将举办首次海外作品展览会!
呜啊啊,好想好想好想去看!徐蜜淇内心的小人儿在地板上打滚,举高双拳对天呐喊中。
蓦地,一颗蜜柑从顶上砸落,刚好正中红心,徐蜜淇双手抱头蹲下身子,痛得眼泪汪汪。
“阿妹仔,你采橘子专心一点。”
终年务农的徐父,肤色黝黑,身形削瘦,头上戴着某某宫庙赠送的棒球帽,双手套着务农黑手套,站在工具梯上剪收成熟的栊柑。
山上温度偏低,徐蜜淇将自己裹得像颗圆滚滚的球,头上戴着彩色毛线帽,半张脸埋在绕了两三圈的毛围巾里,冻僵的两手包覆着露指手套,她弯身捡起一张被徐母随手拿来包橘子的报纸。
那张报纸正好是刊登展览活动讯息的版面。真是好死不死,她与世隔绝长达半年——不看电视,不看报纸,山上没拉网路线,更没得上网,手机讯号差,干脆停用网路功能——万万没料到,竟然会在帮忙采收橘子时,就这么凑巧地被她发现展览的广告。
“爸,我腿麻,先休息一下。”徐蜜淇一手揉着肿痛的头顶,一手拎着报纸坐到一旁的木头矮凳上。
“汪汪汪汪!”穿着棉羊造型衣的小狼,出于哈士奇不畏冷的动物属性,兴奋地在偌大果园中奔跑,时不时站高后脚,伸出前蹄爬抓树枝。
冬日的早晨,山雾缭绕,一片白茫之中,蓊郁的山林绵延起伏,世界一片沉静,仿佛置身于山水画里,岁月静好,悠然自在。
“想不到都已经过了半年啊……”
徐蜜淇仰着冻得泛红的小脸,没有镜片遮掩的双眸水润乌亮,像是浸泡在清泉中的黑水晶,有丝迷惘的眸光眺望着远处青翠的山岚,可焦距却似云雾一般,飘移不定。
半年前,宛若逃亡一般,她离开台北,逃离韩森的身边,躲回南投老家,时间在茫然与怅然之中,分秒流逝。
韩森没来找过她,也没来过电话,宛若人间蒸发。她与他的关系亦是。
倦了、厌烦了。或者以上皆是……
无论是哪一项,两人从此互不相关,各自在属于自己的世界安然过活,这样就好……
真的,这样就好。
收回凝眺着远处发怔的眸光,她垂眸看向手中皱巴巴的报纸,静如死水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前三十名购票者,凭票根便可参加茶会,更可以得到限量版签名手帐和贴纸!”徐蜜淇兴奋难抑地抓紧报纸,全身血液都开始沸腾。
身为一个文具控,外加手帐控,她怎可以错过这个机会?
不过……前三十名购票者欸,购票时间都已经开始,她哪可能抢得到。
“阿妹仔,篮子不够,你再去仓库搬一点过来。”徐爸高声命令。
“喔,好啦。”徐蜜淇不情不愿地答声,放下报纸,动身前往远在果园尽头的木造小仓库。
“阿妹仔,你顺便帮我把脱水机里的衣服晾一晾出。”戴着斗笠面罩的徐母忙着整理采收下来的碰柑,还是不忘指使懒洋洋的女儿干活,
“厚!妈,我还要帮爸搬篮子,哪有空晾衣服。”
事实上,徐蜜淇的歪脑筋已经打转儿,正打算跳上老爸那辆老到该报废的伟士牌机车,到山下最近的小七商店买票。
“你又想偷溜下山对不对?”徐父冷冷瞟来一眼,当真印证了那句“知女莫若父”。
“才没有咧。”徐蜜淇心虚的别开脸,小声咕哝。
“麦搁假啦!顺便帮你爸买两条长寿,还有买两罐台啤。”徐母碎碎念着。
“早就猜到你惦这儿待不住,帮忙摘个柑仔就喊累,尬恁姐仔一模一样。”
“妈,你最近干嘛老爱提姐姐。”插在心头的利剌又扎深一寸,徐蜜淇不高兴的撇唇。
“恁阿姐以前也是你这个年纪,就跟那个夭寿人在一起,你叼麦尬伊同款,嘛去爱叨那种人。”徐母唠唠叨叨的碎骂。
“我才不会。”徐蜜淇赌气似的甩头,踩着笨重的雪靴,愤愤地往果园出口走。
妈真奇怪,又不是世上所有的富二代,都跟害死姐姐的人渣一样,至少……韩森应该不是。
心中飘过那个模糊的身影,胸口泛起闷痛。徐蜜淇暗骂自己真没用,那人早已对她死心放手,她却反过来惦记他的好。
她啊,大概就是犯贱。太好的自动送上门,因为太多的不安与质疑,没有勇气接受那份好,于是便很孬的逃走,将那份好亲手扔掉。
如今,什么都没了,一场梦一场空,才眷恋起昔日短暂拥有的美好滋味。
也罢!这种谁也不伤谁,谁也没因为谁而毁掉自己的结局,才是现实世界的happyending。
戴好安全帽和大口罩,徐蜜淇骑着老旧的伟士牌机车,沿着蜿蜒如蛇的山区道路行驶。
一个转弯处,对向道路迎面驶来一辆白色玛莎拉蒂,徐蜜淇瞟了一眼,吹了声不怎么流利的口哨。
这里虽然偏僻,不过由于风景雅致又少污染,比起市区地价,这里更是便宜得多,有许多土豪会在这里买地建起度假别墅。
“看腻了保时捷,玛莎拉蒂倒是挺不错的。”徐蜜淇戏谑的笑了笑,余光瞄向后视镜,多瞟了一眼渐远的帅气车影。
惹人侧目的玛莎拉蒂一路直驶,转进徐家经营的果园,停在古旧朴实的楼房前,徐家两老正好开着载满栊柑的运输车过来。
驾驶座那侧车门一开,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跨出,韩森摘下墨镜,朝着运输车上的徐家两老扬手。
“阿森啊,你来得刚好,阿妹仔刚下山去超商买东西,差一点点就会碰到,真是好里家在。”
徐母跳下运输车,兴奋的跑过来,眼尖瞧见韩森手里拎着一堆礼品,满脸笑嗨嗨。
“阿姨,我来的时候有遇到蜜淇,她不知道车里的人是我。”韩森笑比春风还柔,一手拎礼品,一手亲昵地搭上徐母的肩。
“你跟阿妹仔是要拖到什么时候?我看伊这半年来,每天都像是有体无魂的稻草人,实在是看不下去……对啦,你要我给阿妹仔看的报纸,我有不小心给她看到了,她就是看了那个才跑下山。”
韩森嘴角一勾,笑得凤眸微眯。“阿姨,叼谢你,我跟蜜淇应该是快了。”
“最好是安呢啦!省得阮两个老欸,替你们两个年轻人操烦。”
“阿姨,我有几个朋友要订柑仔,我的秘书已经打好订单,你看一下。”
韩森跟着徐母一起入屋,一身笔挺亮丽的铁灰西装,与陈旧简陋的客厅形成强烈对比,可他怡然自在,脸上笑容更盛,毫无嫌恶与不适。
他放下礼品,将订单放在木雕长桌上,顺手拿起桌上盛装着参片的玻璃
罐,取出几片放入陶瓷杯里,熟稔地步向摆在客厅角落,一台崭新的负离子饮水机,将陶瓷杯注满热水。
静候片刻,须臾,浓郁的参香弥漫而出,韩森才捧着那杯参茶,走向刚入屋歇息的徐父。
“叔叔,辛苦了。喝茶。”
徐父黝黑的脸庞绽开略带腼眺的笑,客客气气地接过参茶,还是很不习惯地道了声谢。
他务农一辈子,到哪儿都被取笑是没身分地位的乡巴佬,几时能有让西装笔挺的大老板亲手奉茶的机会?
然而这半年来,这个自称是被他女儿抛弃的韩森,听说是某大企业的总经理,三天两头就从台北过来拜访他们,而且还不敢让女儿知情。
刚开始,他们夫妻俩当然是很排斥,以为多给几次冷脸,这个穿得“啪哩啪哩”,脸蛋漂亮得像女人的年轻人,就会放弃再来讨脸色看,想不到他越挫越勇,每回来都带了许多体贴他们两老的礼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