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个好人,也可能有邪恶的一面。
正如自己不顾一切,急欲追杀「黑羽」的念头,或许……比「黑羽」还要来得邪恶。
正与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了。
他起身,望着一片碧草。或许,是该远离这一切的时候了。
「我们回去吧,叶铃。」他搂起她,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至少,他还有她。
「回去?」她有些茫然。
回哪儿去?
她已经没有家了。辰哥死了,小村庄里的人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她能上哪儿去?
环顾四周,绝美的草原上,洒着猩红点点,却为原仅碧绿的景色添上一丝鲜艳。
若没人道破,远远望去,绝不会有人知道事实是怎样一个模样。
就像她看辰哥。
「我们到城里去,找个地方,开间小小的药铺,让妳替人治病。」他看出她的迷茫。但幸好,她想要的,他可以给得起。
「药铺?」她回过神来,扬起一道柳眉。
他怎么会知道她想要什么?
她紧捉住他的手。「我真的可以开一间药铺?」
「当然。」他笑。「妳想开多大、就开多大。」
「我想开……等等,」她突然想起。「那你呢?」
她差点忘了,他还是个捕快,而且是赫赫有名的「追风神捕」。
那么,当她开着药铺时。他必须在外头跟恶人交战;当他回来时,或许会负伤,或许会……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我?自然是跟妳在一起。」
这何需怀疑。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她拚命摇头。
她知道他会守着她、陪伴她,但她担心的是,他仍在充满杀伐的世界里打滚。
这让她害怕,却不知如何开口。她抬眼,定定地望着他。
而他,当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他回望着她闪着晶莹的明睁,欲言又止。「如果我要了一个女大夫,而这个大夫开了一间药铺……」
「嗯?」她紧张地望着他,等着他接下去。
他轻抚着她的颊。「然后,我们又不小心养了一群孩子。我猜,我大概得辞去官职,在家专心带小孩儿才行了。」
什么?
她惊愕得张大了嘴。
半晌,她才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是在许诺她一个未来吗?!
跟着,她笑了开来。
「嗯,听你这么说……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她故作沉思。「这样,我就得多努力些,养活你和孩子。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待在家里,不乱花钱,我是可以养得活你的。」她向他保证。
她眼底闪着希望。
唐冷泽扬眉。「好啊!那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不过咱们得先说好,妳可要好好待我,要是妳虐待我,我也没有娘家可以回了。」
「冷泽。」她扑向他,整个人埋进他的胸膛。「带我回家。」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幸福。
只遗憾的是,她的幸福竟是要用这么大的代价换来。如果不是辰哥,她不可能活到现在,更不可能遇见他。
但如果可能,她好希望、好希望,她可以在辰哥的祝福下,将自己嫁出去。忆起辰哥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眼底的哀伤,她的心也跟着抽痛。
「你想,辰哥他会恨我吗?」她抬头问。
他望着她,半晌,才回答。
「一部分会,另一部分的他,不会。」
她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铃。」他亲吻着她的发。「展剑辰爱着妳的那一部分,会希望妳幸福。毕竟,你们共同度过了许多日子,也带给彼此欢笑。」他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叶铃,展剑辰会比他所认得的「黑羽」还要残暴几分?「但他无法控制的那一部分,我们也无法奢求,不是吗?」
她思索着他的话,终于点点头,明白他话里的涵义。「一直以来,辰哥待我真的很好。你知道吗?他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听见她这么形容另一个男人,他仍有些微的不快。
但无妨,未来,他可以给她的,更多。
「往后,有我。」他回答。
或许他该感谢展剑辰,没有将血腥和暴力带进叶铃的世界。而他更该感谢展剑辰,是他将他带进了叶铃的生命。
「追风神捕」与「黑羽」之间的恩怨,到此结束。
是该让一切恢复平静的时候了。
他召来「玄夜」,将自己和叶铃带上了马背。达达的马蹄,载着他们远离这一切。
大兴城,常平街上--
这儿和往常一样热闹,街头上人来人往。近午,人群才渐渐散去,只留下几个无所事事的大男人,和三、两个玩得正起劲的孩童。
「喂,你有没有听人说,街尾那头开了间『养生堂』。」一个拿着扇子的男子头一个开口。
「『养生堂』?那是什么玩意见?」拿着酒瓶喝酒的屠户,皱起了眉头。
「『养生堂』是专替人治病的地方,听说里头的大夫是个女的,医术还高明得很呢!」
「女大夫?!」另一个人开口道。「你有没有搞错!女大夫能看得出什么名堂!要我让女大夫看病,还不如病死算了!」
「没错!我李大屠绝不可能让一个女人替我看病!」
「你们这些人!」一名妇人听见这番对话,忍不住停下脚步骂道。「你这人说话太不公道了。女大夫就不是人吗?我告诉你,叶大夫才真是个活菩萨!我家那口子上个月不知得了什么怪病,看遍全城所有的大夫怎么都治不好,幸好让叶大夫给治了,才不过三天,我家老伴已经可以下床走路,好得跟什么似的。你要再胡说叶大夫的坏话,当心我打烂你的嘴!」
「哟--你们瞧瞧,这女人是怎么的。我就说嘛,女人总是帮着女人。连事实都还弄不清,就帮着说话。」
「你--最好你就别生病!」说完,妇人怒气冲冲地离开。
「哇!」男人被骂得一头雾水。「多事!」
「嗯……看来,还真有那么回事的样子。」原先传话的男子竟沉思起来。
「回你个头!」被骂的人继续开口。「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养生堂」里头可是奇怪得不得了。大夫是个女人也就算了,里头还有个只管孩子、做杂事的男人。听说,他还是那女大夫的丈夫呢!」他敲着手心,忿忿不平。「你瞧瞧,这多丢我们男人的脸哪!一个大男人什么事都没做,还帮人带孩子。」
「哦?真有这回事?」感情是,那女大夫养了个吃软饭的男人?
「可是,你们平日不也什么事都没做吗?」一个小孩突然开口问。「还不肯帮忙带孩子。」
两个男人被吓了一跳,寻找声音的来源。低头一看,才发现一个生得剑眉星目的娃儿,正仰着头对他们说话。
「嗤!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我们--我们可是做大事的人。」
「没错没错!叔叔都是做大事的人!」另一人跟着附和。
「小弟弟不知道什么叫做『做大事』的人吧?」拿扇子的男人弯下腰来问。
「哦,」小男孩点点头。「我知道啊!就是像叔叔们这样,什么事都不用做,站在街口聊天,就叫做『做大事』的人。」他绽开一个微笑。「我终于懂了。」
「你--」
几个大男人在瞬间变得面红耳赤。
「你这小鬼!胡说八道些什么!没事站在这儿跟大人穷搅和?你是没读过书是不是!」男人斥责。
「书?有啊!我每天都读。」他皱起眉头。「不过,我不喜欢读那些什么草啊药的,烦死人了。」
「什么草啊药的?」男人不明白。「都快近午了,你一个小孩儿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回家去吃饭。」
「没什么。」小孩晃晃手中的竹剑。「我娘派我来察看民情。」
显然,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他觉得这事有些无聊。
「察看民情?」几个男人面面相觑。
这是哪儿来的小鬼?
察看什么民情?
「对啊!娘说,要我来听听那些『三舅六公』都在说她些什么,将来她得『好好』诊治他们。」他说这话时,还学着他娘说话的表情。
「『三舅六公』?那是什么意思?」一个男人低下头对小男孩发问。
「嗯?这你都不知道啊!就是跟三姑六婆一样的嘛。可是娘说三姑和六婆比较好,所以用不着打探她们的消息。」
「三……」有人开始觉得不对。「你--你这小鬼,是哪家的孩子?」
「我啊,就那家啊!」他伸手一指,将剑尖指向了街尾。「不跟你们说了,我要回家吃饭了。爹煮的饭,最好吃了。」说着,径自跑了个无影无踪。
几个男人朝小男孩跑去的街尾望去,竟发现小男孩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他们方才谈论的「养生堂」,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养生堂』的小孩?!」男人们目瞪口呆。
完了,刚才那小鬼说她娘说什么?
才不过半晌,小男孩又跑出来,伸手指着他们站着的方向。
男人们心一惊,跟着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