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大夫将方才插入止血穴道的银针一一拔出后,便撕下自己的衣袖权充绑带,将他几处重伤伤口包扎起来。
“好,大功告成了。”春大夫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小子,我们要将你带回我与瑞儿居住的屋里养伤。只是你这个少年郎人高马大的,我们搬不动也扛不起来,你能自己起身自己走吗?”
“我……试试。”他本想一口否定,但在发现痛楚几乎是消失殆尽时便又改变心意,决定一试。
“我帮你。”不知何时脸色变得有些疲累苍白,可是瑞儿仍立刻赶过来帮他,让他以她为拐杖,背靠着树干,撑起自己的身体。
“走了。”春大夫转身领头,带着身后的少年和少女踏上归途。“对了,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因为之前失血过多,他现下只觉得晕眩,好半晌才将春大夫的问题听入耳中。“我的……名字?”
“是啊!自然是问你的名字,不然是问我家徒儿的?瑞儿还是我为她命名的呢!”
“我……我的名字……”是呵,他是有名有姓之人没错,但在这种节骨眼上,能坦率道出吗?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阿烈……我叫阿烈。”
“阿烈?是烈日高照的烈?还是壮烈牺牲的烈?或是烈焰焚烧的烈?”春大夫话多得有点聒噪。
瑞儿奇怪的看了她的师父一眼,春大夫平日可没这么健谈。
“这三个‘烈’,似乎都是同一个字。”强烈的晕眩感几乎让阿烈失去意识,只是他为了要回答春大夫的问话,而不得不保持清醒。
“是吗?哈哈,那我举错例了。好,重新来过。我问你,你的名字是周游列国的列?还是性情恶劣的劣?或是撕心裂肺的裂?”
“这三个……没一个字是正确的。”阿烈是真的有些愠怒了,他为什么要回答这种怎么问就怎么错的问题?
“又都不对?唉,瞧我真是老胡涂了,还没能问你打猎的猎……”
“师父!”
“春大夫!”阿烈再也忍不住,大声发问,“你为什么要一直问这种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啊?”
春大夫不以为意,反而更加理直气壮的说:“就是要问这种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阿烈才会动脑子去思考啊!”
“动脑子思考又如何?”
“动脑子思考才能保持清醒啊!”
“保持清醒又如何?”
“保持清醒才能跟着我们一路走回去,要不然不就晕倒了吗?”
“啊?!”少年和少女异口同声。
春大夫哼了一声,睨向这两只小的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最后一步已经走到一栋简朴的小屋门口。“瞧,我们到了。阿烈,你要晕可以晕了。”
不,他不想晕,想发怒。
“我才不会说晕就……”晕。还来不及说完话,他便晕倒了。
瑞儿不知道是第几次伸出小手,小心的朝躺在床上昏睡的人的脸孔上方挥舞。
但无论她怎么挥舞,阿烈就是双目紧闭,绵长深沉的呼息显示出他睡得有多么香熟。
挥舞几下小手后,她沮丧的放下,转身跑到屋外,找到正在忙着将药草晒干分类的春大夫。
“师父,阿烈还是没醒过来耶!”
“那表示他的体力尚未养足,精神不济,一时半刻自然是醒不过来的。”春大夫回答,手头的分类工作并未停止。
“可是阿烈睡好久了,会不会醒不过来?”
“不会,你想太多了。”
“师父,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人体有睡穴,那一定也有醒穴吧?你快告诉我在哪个部位,我好去把阿烈点醒。”瑞儿的小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双眼骨碌碌的转了转,竟如是提议。
“你这丫头连太阳穴在哪里都没能拿捏得准了,还说什么睡穴、醒穴?”春大夫白她一眼,“你太闲了吧?嫌午憩时间太长,不如现下就过来帮师父整理药草……欸,怎么跑了呢?”
当然要跑啊!午憩时间一过,春大夫就会抓着她做事了,她可不愿就此放弃这段偷闲光阴。
一下子从屋里冲到屋外,一下子又从屋外跑回屋里,瑞儿可真忙。
她气喘吁吁的回到床边坐下,继续守着床上的阿烈,不觉再度凝视着他。
这名自称为阿烈的少年,十五岁左右,理应有着淡铜色的皮肤,此刻却因为先前的重伤与失血过多,反倒变得有些苍白,不过无损他浓眉高鼻薄唇的英俊长相,一头浓墨似的黑发随着它的主人躺卧身形而散落枕头。
而且身材高大又手脚修长的他,还有着一副微微黝黑的结实胸膛……
唔……这可不是她故意要偷看的,谁教春大夫为他宽衣擦身时,要她在一旁打水拧布巾呢?瑞儿在心中为自己辩解,两朵红云却不请自来的飞上嫩颊。
纵使虚岁不过十岁,她却已真切的感受到“男女有别”这句话的真谛。
尽管告诫自己不许乱来,她仍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仍一片平滑的胸脯,双眼不觉望向床上的少年。
第1章(2)
喝!眨了下眼,瑞儿跳了起来。“你醒了?!”
没错,阿烈正缓缓的睁开原本紧闭的双眼,眼神仍有些涣散,但总算是醒了。
“师父!”她喜出望外,再度转身,跑到屋外。“阿烈醒了!”
“什么?”春大夫一惊,“你这丫头该不会真的去点人家的醒穴吧?”
“师父,你在胡说些什么啊?阿烈是自己清醒的啦!”瑞儿哭笑不得,“你快去看看他啦!快点。”
她没大没小的拉着春大夫进入屋里时,阿烈不但是醒着的,而且还自行坐起身,张着冷静且深邃的双眼,注视着这一老一小。
“你还真的醒了呢!”春大夫在床边坐下,为他把脉,指尖一触及他的体肤,便清楚的感受到脉搏清晰稳定的悸动。“看来你的伤势已经好转,不会有性命之忧了,小子。”
“是的。”阿烈应声。也许是伤势好转,整个人有精神多了,他连晕过去前那暴躁的态度亦改善了不少。“春大夫对吗?我非常感激你对我的救命大恩。”
“救你的不只是我,还有瑞儿。”春大夫看着他,“你其实……更应该谢谢瑞儿。”
“是。”阿烈脸庞半转,眼光便对上瑞儿,她没来由的觉得一阵羞涩。“瑞儿是吗?谢谢你。”
其实这句道谢有些轻率,在他的想法中,瑞儿或许是发现落难的他的人,但春大人才是真正妙手回春,拯救了他一命的人,孰重孰轻,一想即知。
只是阿烈此时此刻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想即知的想法,却在未来发现到是个严重的错误。
“话说回来,年轻就是本钱,要不然按照你那身刀砍的、鞭打的,外加泡过冷水的伤势兼风寒,哪有可能美美的睡场大觉后就恢复大半?”春大夫说这些话时,眼睛有意无意的瞄向一旁的瑞儿,后者也莫名心虚的低下脑袋。“如果要我猜想,阿烈,你该不会是被人刑求,遭人追杀,才会弄得全身伤痕累累?”
“呵,春大夫要我怎么回答才好?”阿烈目光闪烁,却不肯正面回答。其实春大夫的猜臆一针见血,但他不想吐实……至少不是现下向这对师徒吐实,即使他们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一样。
“怎么回答才好啊……”春大夫自是看出阿烈有意回避这话题,挑了挑白眉,还没想到怎么回应,便听到阿烈的小腹突然一阵咕噜作响,面露尴尬神色。
“师父,看,阿烈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了。”瑞儿开口,无形间解除了另一场尴尬局面。“他得赶快用膳了。”
春大夫神情一缓,“罢了,小子,起来吃点东西,有什么话,等吃饱了再说。”
“谢谢春大夫。”阿烈从善如流,摇头谢绝瑞儿的伸手扶持。上回他人晕沉沉的,接受她的帮忙是无可奈何之事,可是现下他清醒无比,自是不必他人相助了。
他装作没看见她有点失望的神情,迳自吃力的翻身下床,半拖半走的来到饭桌旁。
白粥、山蔬,以及一大盘切片整齐的水果,清淡简单得可以的膳食亦反应出这对师徒简朴无华的家居生活。
待他吃得七、八分饱,喝光春大夫要他饮用的药草茶后,思绪亦整理得条理分明,明白要如何向这对师徒道出自己的遭遇,只需要稍稍更改一下──
“我叫阿烈,我父亲在京城里称得上是有钱有权的人士,未料日前因急病骤逝。当时我正在异地求学,听见恶耗便欲快马返家奔丧,但在中途遇见来路不明的人马大追杀,将我砍杀得伤痕累累,拚着最后一口气甩掉他们后,却又不慎坠入河水中,冲流至此,勉强自行上岸,倒在树下,最后幸好获得两位搭救,这才保住一命。”道出来龙去脉之余,阿烈不忘慎重的表达谢意,“春大夫,你的救命之恩,我将永生难忘,他日必当重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