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立在人群逐渐散去的贡院东墙前,一身荆钗布裙打扮的柳绫儿,一手拎着一只竹篮,唇边扬着一抹欣慰的笑。
“他果然没教我失望。”如今他登了龙门、考取了功名,她今生的心愿已了,再无遗憾。
“小姐,原来您在这儿呢!”街角的另一头,一路寻来的兰儿,气喘嘘嘘的道,“刚才人多,我还以为你教人群给冲散了。”
只见柳绫儿眸光没有移开,一双清丽的眸子,仍紧紧盯着眼前一纸皇榜。
“小姐,您在看什么呢?”好奇不已的兰儿,忍不住随着柳绫儿目光看去。
结果不看则矣,这一看,又教兰儿心头火起,忍不住为自家主子大抱不平,恶声恶气地怒斥徐子谦这薄情郎!
“小姐,您就别再惦记着这家伙了,他把你这一辈子害得还不够惨吗?”想起半年以前,发生在小姐身上的种种屈辱,兰儿便忍不住一阵鼻酸,“就因为他心怀报复,恶意负心于小姐,害得你不但平白遭辱,还--”
“好了。”截断兰儿的话,柳绫儿低声回道:“过去之事,就别再提了。”
“可是这大半年来他对你不闻不问,就连人也跑得不见踪影,如此忘恩负义,摆明了就是始乱终弃,弃你于不顾!”兰儿狠狠咬牙,迭声诅咒个不停,“早知道徐子谦就是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坏家伙,一开始我就不该跟着瞎搅和,鼓励小姐主动追求幸福的。”
“我并不后悔。”她声音淡淡,默然半晌,说了句:“知道他现在日子过得平顺安康,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说她是痴也好、说她是傻也罢,外人永远也无法理解,她曾经付出了多大的勇气,才说服自己看淡这一段情缘。
爱并不是有情就能如愿,真心相守也未必能够长久,与其为爱执着,为了等待一个不可能再实现的梦想而受尽折磨,她宁可就此放弃一切,不再强求。
“可是小姐,就为了这样一个满怀仇恨的男人,白白断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值吗?”
值吗?她反问着自己,轻抚着明显拢起,已近临盆的小腹,她心底逐渐扬起一个声音-----
如果一切重新来过,如果结局依然如此,她还是会选择爱上他,接受这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永不言悔。
彷佛要坚定这个想法似的,她又恢复了往日那种雍容与雅静,回眸欲唤兰儿,却意外对上一双讶然的眸……
迎接新科状元的大队仪仗,浩浩荡荡来到了大街上,经过柳家庄时,徐子谦忍不住掀帘觑望,却发现那柳府原本辉煌灿烂的琉璃瓦、门前气势凌人的石狮、洁白的墙垣、斑斓的屋角,眼前所及的每一处都变得破败而毁损,府门上的匾额,更是布上一层厚厚的灰尘与蜘蛛网。
除此之外,柳府大门深锁,无人进出,所有入口处更被贴上重重封条,府内奴散婢去,荒凉一片,成了一座荒凉废宅。
这一幕,令徐子谦大为震惊,脑中亦一片惊愕!
“停轿!”
还没等轿子完全停下落地,他立即掀帘而出。
见状,一旁仆役连忙追上前去:“状元爷,您怎么了吗?”
“这儿为何会如此荒凉?”他问,声音有点发抖,语气是屏息的:“发生什么事了?”
“呃?状元爷是问,柳家庄吗?”
他神情显得有些焦急,急忙追问:“住在里头的人呢?”
“全散了。”
什么?!
“是这样的,半年以前,柳老爷风风光光,将四女柳绫儿嫁予监察御史大人之后,不知何故,新娘子尚未过门,便被逼着坐上了回头轿。”
听及此,徐子谦惊骇得如遭雷殛,仓皇地退了几步,脸色顿时苍白如雪!
不察徐子谦神色有异,仆役又摇头喟叹,“唉……自古以来,若非女子不贞,谁见过哪一户人家在大喜之日,逼迫新娘子坐上回头轿的?”
“不贞?”回……回头轿?
仆役所说的每一句话,就像利刃一样插进他的心坎,就在这一刹间,他内心的伤痛是难以形容的,脸上像是被火灼烧一样地热了起来!
那些他曾经一手造成的伤害,又再一次在心中挞伐着他,令他不住双掌紧握成拳,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给掐死。
“后来呢?”他的心思越来越不能集中在谈话上,愈发心猿意马,魂不守舍。“那柳家庄……又发生了何事?为何府门深锁,并被贴上官府封条?”
只见仆役先是一阵左顾右盼,俄尔,这才压低了嗓,小声地说了:
“由于发现新娘不贞,监察御史大人自认颜面尽失,从此怀恨在心,一心想为自己扳回颜面,竟指控柳家庄所卖的丝绸全是?了劣等蚕丝的次级品,这还不算完,他接着又状告了柳如风竟私下偷偷裁制了一袭龙袍,有意图谋反之心!”
这一状,告上了朝廷,令龙颜震怒、朝野更是一片震惊哗然!经过一番查核,果然在柳家庄中搜出一袭即将完成的龙袍,罪证确凿。
皇帝大怒,欲斩首叛逆,若非太后一旁求情,看在柳家多年为皇室裁衣制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免去了一死。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皇帝下令,柳家产业全数充公,一夕之间,原本家财万贯、富甲一方,贵为长安第一首富的柳如风,也瞬间沦为街边游民。
“会落得如此境地,也是柳如风咎由自取,怨不了旁人的。”仆役嘲讽的说:“那柳如风攀龙附凤、趋炎附势的德性,是长安城内众所周知的事儿,平日倚势凌人、狐假虎威,令人生厌!”
说来可笑,那柳老头儿,明明已是富可敌国,却又十分贪恋权贵,一心一意总想为自己四位如花似玉的闺女挣得一门显赫夫家。
这不,给踢到铁板了?
“唉--”深深一长叹,仆役摇头不禁心生怜惜地又道:“最令人惋惜的,还是那柳家的四位千金,一个个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远嫁的远嫁,就没一个落得好归宿。”
“那……柳四小姐呢?”徐子谦急切追问。
“当日柳四小姐被迫坐上回头轿后,轿子并未抬回柳家庄,而是在半途就旋即失踪了。”仆役回忆的道。
“失踪了?”这……怎么会?
“听街坊的传闻说,柳四小姐自知贞洁已毁,不愿再见柳家为她一人蒙尘,因此买通了轿夫,让她半途下轿,带着一名贴身ㄚ鬟,离开了长安城。”耸了耸肩,仆役又道:“接下来,柳家庄目前的惨况,就如您眼中所看见的这副模样了。”
原本以为,只要他刻意回避,就可以断绝心中对她的深深思念,以为没有她,他也可以坚强一个人,以为她的影子暂从他心头隐退,他就可以永远忘了她。
直到面对今日的这一切,他才幡然醒悟--他错了,一切都错了……
一直以来,他都太高估了自己,他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潇洒、也没有那么坚强,错过了她、错过了这辈子他唯一拥有的挚爱,想赎罪,却再也没有机会。
他,成了永远的罪人……
第11章(1)
不久,皇帝下诏,欲将太后最宠爱的六公主--永馨公主,赐婚给新科状元郎。
这一件喜庆大事,很快在长安城内沸沸扬扬地传扬了开来--
当圣旨送入状元府,全城人民开始期待这一场即将在初夏盛大举行的皇室婚礼。
然而,随着婚期越来越近,身为准驸马爷的徐子谦,却也越来越憔悴了……
一转眼,圆荷泻露、绿叶成荫,一片绚丽丰盈的盛夏来临,这一场备受瞩目的婚礼,也正式在长安城内盛大地举行了。
当晚,状元府中祝贺声不断,新郎倌却无心应付,将自己一个人锁在书房中,不见任何宾客。
其中,包括了初嫁入府的新嫁娘。
但偏偏这一位新娘来头不小,身为金枝玉叶、又为一国公主的她,岂能白白受此窝囊气?
那个新科状元,他到底想怎么样?
喜房中,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永馨公主,一把掀了盖头,唤了婢女入房,责问道:“为何驸马迟迟未至?”
“禀公主,驸马爷不知何故,把自己关在书房之内已经有整整五个时辰了,任谁去请唤,都不肯应门。”婢女道。
“有这等事?”
永馨柳眉微扬,正想再问,门外忽地奔进一名小婢,怀中捧着一画轴,神情有异的禀报。
“公主,方才府外来了一名女子,特地送来一幅挂轴,说是送给公主大婚的贺礼。还说了,她、她是……是……”
“是什么说清楚,别这样吞吞吐吐的!”睨了一眼毛毛躁躁的小婢女,永馨没好气的问。
“喔……”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婢女鼓起勇气的说了:“那女子说了,她是驸马爷‘孩子’的姨母。”她特别在‘孩子’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听及言,永馨公主微皱着眉,注意力不觉地转移到小婢女手中的画轴上,思索了片刻,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