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府外,曲庭兮听得直咋舌:“你听听这声响……蔡叔,我老爹这精神头,哪里显老了?我看是越活越年轻,都快返老还童了,是不是还打算再娶几房小的,非生出九个儿子,好凑成‘龙生九子’的戏码来?”
“咳咳,瞧您说的,老爷膝下儿女成群,可心里最疼的还是七少爷您啊……”管家也啼笑皆非地竖起耳朵偷听着府墙里边的动静。
“行了,我是不肖之子,如果我在家,老爷子才老得快咧!不说了,我走了。”曲庭兮不再废话,拉着一旁看了半天好戏的佳人,转身朝马车走去。
“七少爷,您要走也成,别忘了时时记得写信回来,否则老爷生气了一定派人去抓您回家的。”蔡管家追在后头叮嘱。
“知道了。”他突然止步,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头也不回地朝后扔去。“蔡叔……”
蔡管家眼明手快,一把抢在怀里。
“帮我给老爹。”说话间,人已经在马车上,也不要车夫,自己驾车,载着佳人,烟尘滚滚地迅速驶离。
“是,七少爷,您保重啊!”蔡管家挥着手,遥遥地喊着,直到看不见马车的踪影,才低头看着那只小小的湖绿缎袍。
小心翼翼地打开来是一块和阗玉,玉坠为圆雕,形状为荷叶双鱼,质地细腻温润,色调纯正毫无瑕疵,雕工更是繁复精巧,显然十分名贵。
呵呵,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绽开笑容,又快到老爷的生日了,所以少爷不忘去选购老爷最喜爱的玉器送来。
这对与众不同的父子,见面就开吵,吵完就冷战,战完再吵,从来不肯好好坐下来,细声细语地说一句话,可是,若说这一老一少之间没有父子之情,打死他,他也不信!
第3章(1)
哒哒的马蹄声,很快将他们带离江洲,黄昏的天色渐渐阴霾,雨丝点点洒洒,空气中已有秋日的寒意,盈兰若掀起车窗上的帘子,伸出纤白小手,让绵雨丝丝落在细嫩的掌心,一阵清凉。
马不停蹄地跑了半日,现在天都要黑了,想必他们离江洲城已经很远了,中途他们曾在一个驿站停下来,曲七少爷不知从哪里变了一套朴素的女装让她换下他口中形容“活像进宫选妃”的华服,自己也褪去一身贵气的装束。说这样看起来比较像“乱世里的老百姓”。
接着,那辆华丽的马车也难逃遗弃的噩运,在被毫不留情地卖掉了之后,他拿着那笔银子中的一小部分去租了辆马车。
车外有车夫驾车,所以他顺势进到车内,没半点坐相的挨着她,与之前那辆的奢华相比,这马车内就简朴太多了,座位是两块光秃秃的木板,甚至连坐垫也没铺上,一路颠簸,盈兰若坐得腰酸背疼。
就这样恶劣的环境,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曲少爷,居然还能睡得打呼,真是让她吃惊,可是他睡着长腿舒展,整个身子就慢慢的朝她靠过来了,
正襟危坐的兰若吓了一跳,却不敢推开,万一他不小心跌伤了撞伤了,倒楣的还是她。
谁知她的片刻迟疑让他更得寸进尺,脑袋一点不客气地重重倚在她肩头。
兰若睥睨着那黑色的头颅,默默地生着自己的闷气,这位曲少爷,心里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之前在驿站,她打算就此告辞离开,两人分道扬镳,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了,可是他跟她东扯西拉地根本不想谈这一话题,到最后她也没能走成。
因为事发突然,她也没能收拾一下自己的随身物品就被撵了出来,好在之前被大太太强行戴在头上身上手上的那些首饰珠宝还在她这里,姓曲的还算有点良心,没搜刮去像卖马车那样给卖了,估计用来做路费绝对不成问题。
问题是,她能去哪儿,天下虽大,现今却乱成一团,放眼望去,没有一处是她能去的地方,盈兰若原本快乐无比的心情,忽然变得消极又沮丧。
也许正如此,她才没有坚持与他分手,没有去处,只能勉为其难地跟着他。
问题是,他要去哪儿?出了江洲朝西进,因听说溯阳正在打仗,又拐道中部的盐城,听说还要途经滦河、巢湖、道口、正阳关……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姑娘,这些地方别说去了,听都没听说过,她越发觉得自己荒唐,跟着个半生不熟的男人,连去哪里都不清楚。
“曲少爷,前面就是骊城了。”驾车的中年汉子在马车外道。
“你快醒醒呀。”兰若赶紧伸手推他,曲庭兮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睁开眼,眼底却没有丝毫睡意,叫人弄不清他究意是睡着了,还是根本就是装睡。
“天快黑了呀!”他贼兮兮地笑了笑,望向窗外,“老于,进城到张记客栈住一晚,明儿再赶路吧!”
“好的,曲少爷,这一路还远着,就怕少奶奶吃不消。”车夫老于的声音爽快地传进来。
少奶奶?这是什么见鬼的称呼?兰若诧异地皱眉,愠怒地看向车内的罪魁祸首,“什么少奶奶?”她冷声质问。
“别生气呀,掩人耳目、掩人耳目。”他一副万般为难地样子,两手一摊,解释道:“万一纪大人发现咱们的行踪追上来,看出咱们生米还没煮成熟饭,治我的罪倒是小事,如果要把你强行带回去,就凭我这两下子也救不了你,这都是不得已的!”
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混蛋!“你若是怕麻烦,到了骊城,我们就此别过。”盈兰若冷冷地瞟他一眼。
“今儿太累了,明儿再从长计议吧。”他又开始打马虎眼。
兰若扭过头不再搭理他,总之明天,她是一定要离开的。
☆☆☆
拜曲庭兮的“不得已”所赐,他们在骊城的一家叫张记客栈的地方投了宿,在老于的张罗下,他们这对“新婚夫妇”被理所当然地安排在一室。
“累不累?饿不饿?你先休息会,我去看看伙计怎么还没把饭菜送上来。”曲庭兮殷勤地张罗着,又是铺床,又是倒水,最后还亲自下楼去催促晚膳。
盈兰若端坐在桌边,清澈的视线落在那张床榻上,再飞快地移开。
他不会真得以为她会顺着他的计划作一对假夫妻吧?瞧,还铺上床了。反正明天就要分手了,以后跟这个人再也不会有任何瓜葛了,想到这里,她忽然莫明其妙地叹了声,叹得把自己都骇住了。
他与她,不过是共同演了一场闹剧而已,戏完了,总得散场,但内心深处,她对这个男人是感激的,不是他,她绝对逃不出受人控制的人生,即使他使出的手段不太正大光明。
除了感激,还有什么呢?她不知道,相处的时间太短,她看不透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明明出身在富家巨贾,却愿意跟戏班子混在一起,似乎还常年在外浪荡,乐不思蜀;明明有一张俊逸到叫人流口水的外表,可是做起事来,一点不厚道。
可那又关她什么事呢?她的人生,既无去处也无退路,自己都顾不了,还管别人做什么?苦苦地笑笑,兰若凝着桌上的烛火出神。
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了,曲庭兮跟在端着盘子的店小二身后进来,手里拎着一壶酒,两只酒杯。
“让少奶奶久等了,少爷指定的菜好不容易才办齐,小店自开张以来,还从来没有客人要过这些菜,今日可大开了眼界,真是不好意思。”店小二陪着笑,将三盘菜肴,两双干净的碗筷一钵热腾腾的米饭一一放在屋中央的圆桌上。
听小二这么一说,兰若不禁好奇地多瞧了两眼,一盘丸子、一盘鱼、一盘菜心,米饭是骊城盛产的珍珠米蒸的,一颗颗洁白圆润,清香扑鼻。
很简单的菜色瞧店小二夸张的口吻,好像是历尽千辛万苦才上山下海弄来的食材,先前他们在驿站里吃一种熏肉做的饼时,曲家少爷好像也吃得挺欢畅的,哪里像是挑三拣四的人了?
兰若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不懂这几盘菜里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来,别发呆了,尝尝看。”曲庭兮在桌前坐下,极其自然地替她夹菜。
她默不作声地埋头吃起来,一路奔波,那些肉饼早消化掉了,现在真的饿了。
菜一入口,轻轻咀嚼,味蕾立即就觉醒了,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家常菜或大街上酒楼饭馆里千篇一律的菜色。
“这是什么?”她抬起头,视线却盯着盘子里的菜。
“汤洛绣丸、乳酿鱼和奶油鹅肝扒菜心。”曲庭兮拿过两只杯子,边注满酒边道:“汤洛绣丸是鹿肉末裹上蛋花、蕃茄汁以鲜鸡汤和文火慢煮,乳酿鱼是用羊奶烧的,菜心呢,是用奶油鹅肝猴头菇配着清炒的。”
兰若有些发怔,就如同那些她走过以及正要走的陌生地名一样,这些菜肴她不仅没吃过,听都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