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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镜中,只大她三岁的大哥纪良,奉命在沙场上奋勇杀敌,可她知道,西戎国国力远胜于墨国,军员战备更是在墨国之上,多年来西戎国骚扰边境朝阳关已是常事,日子久了,边关守军的防备也跟著松懈了,于是上个月西戎国派出大军一举叩边时,朝阳关的守军在猝不及防下死伤甚惨。

  这一回奉皇命率军退敌的锐王爷也知西戎国不好惹要想成功拿回朝阳关几是不可能之事,而纪良这回被调至最前线,不光是锐王清楚,她爹也明白,纪良将面对的不是九死一生,而是他不可能活著回来。

  在第五日天方破晓的清晨里,雾镜镜中的战局有了变化,始终率员顽抗的纪良在粮草短缺及援军久候不至的情况之下,迫不得已颁令大队后撤,可一道由锐王所下的军令很快即抵达前线,言明怯战败逃回关者,不审即斩,硬生生掐断了纪良的唯一活路,不让他退回朝阳关。

  于是镜外的纪非,只能无能为力的捧著铜镜,眼睁睁看著纪良被穷追不舍的敌军追上团团围困,新一波厮杀再起,身负重伤的纪良无力突围,敌将先是斩断他的双臂,再一刀捅进了纪良的心窝。

  那一刻,镜外的纪非没有挪开眼。

  漫飞开来的血花染红了整面铜镜,再看不见纪良的身影,过了许久,她轻声问向一直和她一块儿待在书房中的皇甫迟。“我大哥他还活著吗?”

  皇甫迟不语,拨开她因过度施力而握得泛白的手指,拿过铜镜反手搁在书案上。

  “是吗?”纪非深吸口气,“我知道了。”

  “纪非……”皇甫迟看不清此刻面无表情的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想一个人静会儿。”

  两手覆上书房的门扉,皇甫迟一转身就见著了两张担忧焦急的面孔,他对老早就听到房内所言的他们摇了摇头,接著兰总管使劲握紧了双拳,春嬷嬷掩著帕子一路哭回了房里。

  当天深夜里,当皇甫迟捧著兰总管送来的吃食进了书房时,纪非仍然保持著今早的姿势坐在书案前未动。

  “你……可还好?”

  “嗯。”

  搁下盛著吃食的托盘后,皇甫迟拉了张椅子坐在她的身边,见她迟迟不动筷,他忽然想起了她以前喂鹰时的模样。

  两年下来已学会用筷子的皇甫迟,夹起饭菜送至她的嘴边,纪非没说什么,只是配合地张口吃下,当他喂完这顿饭收拾好餐具准备拿回去给兰总管时,他听见她在他的身后说。

  “我大哥之所以会死,是因死在政敌的手上,也是因我。”

  皇甫迟旋过身,这才发现她的眼瞳中写满了哀伤,登时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笼上他心头,不待他分清,他又再听她道。

  “他等不到我长大进宫去帮他。”

  她不该还这么小的,若是她已长大,在宫中身在其位,那么她定会奋力拖住锐王的后腿,不让他有机会将手伸至兵部里,更不会让他动纪良一根寒毛,哪怕是要嫁祸要诬陷甚至是毒杀,她相信她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只要她能保住纪良一命。

  哀伤中又泛著杀意的眸光,不一会儿就自她的眼中散去,皇甫迟走回她的面前,一指挑起她的下颔问。

  “别什么都往自个儿的身上揽,你才多大?再说得远点,凭你一己之力,你又能做些什么?”

  纪非握住他的长指,拉开他的手掌将它摊开,轻抚著他冰凉的掌心,他皱著眉,感觉她的指尖像蓬温温又微弱的火焰,在他的掌心上缓缓曳过,他忍不住张开五指,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她抬起螓首,“你不记得前些年大年夜里你在镇上瞧见的那些笑脸吗?”

  “记得。”

  “让那些百姓年年都这么笑著,是我最大的心愿。”那曾据留在她心上的小小幸福,在她这两年间努力鞭策著自个儿时,一直都是她的动力。

  皇甫迟的手紧了紧,“这事不能由别人来做吗?”

  “我倒希望这世上人人也都能似我这么想……”她扯动嘴角,笑得有些艰难。

  “那你就别--”生性自私自利的修啰,想也不想地就道。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纪非却打断他,恢复澄净的阵子里,盛满了坚毅不可动摇的意志,“我活著,不求能得到什么,我只想让那片刻永恒的停留在百姓的身上。”

  “永恒究竟是什么?”这二字,子问说过,其他修罗也说过,可他就从没明白过这--字。

  她伸出另一手按向他的心房。

  “它就在这。”

  当她小小的掌心触著胸口时,皇甫迟像是察觉了危险本能地想要躲开,可它带来的东西来得太快,一转眼间就在里头落了地、生了根,与他饮春嬷嬷所酿的酒时感觉很像,阵阵烧灼灼感,来得猛烈可又舒坦醉人,一个不注意,就在他心底烙上痕迹。

  纪良之死,确实是打击了纪非好一阵子。

  但生活仍旧被日子推著走,悲伤也好愤怒也罢,日日痛过日日继续过,因此纪非并没有沉湎在这种伤怀的情绪里太久,在夜半无人时分将眼泪抹净后,她便积极接手由太子交托而来的诸多政务,并老是在忙得分不开身时叫皇甫迟去替她出远门。

  站在宅邸大门处,远远恭送著皇甫迟再次乘云而去,兰总管一手虔诚地抚著胸口,再次深深觉得皇甫迟真是救苦救难的神仙大人。

  一块儿住久了,这些年下来,宅子里的每个人都对皇甫迟的存在感到习惯了,无论是他古怪的问题,还是他那双带著疑问的无辜眼眸,都在昭示了,神仙大人,他是真的对这座人间不熟,因此就算他隔三差五地自嘴里冒出几句令人匪夷所思的问句,哪怕再突兀,他们都渐视为理所当然。

  只是小姐最近又在教坏孩子了……呃,是神仙大人。

  前些日子,她在书柜里翻出一本关于金石方面的矿书,于是她就推著神仙大人日日外出,替她去高山峻岭间查探矿脉,她甚至还在宅里帮皇甫迟修建了座炼丹房,好方便皇甫迟行事。

  身为宅邸的总管,他问了小姐几回,可她也没把探脉的详细内情告诉他多少,反倒是皇甫迟较他干脆,连问都不问就直接出门去替她这名凡人办事了,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纵容。

  算了,不管小姐究竟想做什么,眼下只要能让小姐开心就好,因此甭管小姐又是如何大不敬地使唤神仙大人,他全都睁只眼闭只眼就是。

  只是没过几天,当神仙大人再次踩著祥云归家时,迎接他的,是纪非极度不悦的脸庞。

  “这伤怎么来的?”平时腾云驾雾都不会乱根头发的仁兄,怎么这回三天不回家他就带了个战利品?

  “打架。”皇甫迟摸摸颊上的小伤,说得很轻描淡写。

  “都几千岁了你还打架?当你是三岁的毛孩子吗?”她没好气地接过兰总管过来的湿巾替他擦脸,“同谁打的?”她才不相信他会找凡人做这种无聊事。

  “几只龙子。”

  “又是龙?你怎么老找龙类的碴?”

  “它们挡了路。”

  确切的说法应该是,在纪非给他的地图上所标记的那几座山山脚下,居然住了只被天帝通缉的龙子狴犴,率著一批小龙孙大刺刺地占山为王,死死霸著几座山不肯识相的滚开让他一探矿脉,加上他又素来对神界之兽特别没耐性,所以就不多废话直接收拾了它们。

  擦净了他的脸顺道也检查过他的手脚一回后,纪非拿过伤药小心翼翼往他的脸上抹。

  “往后受了伤了不要再置之不理,要学会爱惜自己。”她就不懂他为何那么傻,明明就无所不能却从不帮自个儿治治,好像他伤了病了都不会疼不会痛似的。

  聆听著她叨叨絮絮的教训,皇甫迟冷不防地从口中蹦出了一句。

  “你爱惜我吗?”

  “当然。”她以指弹了弹他光滑的额际。

  “为何?”他眼中盛著浓得化不开的迷惑,仿佛她带给他的,是个千古不解之谜。

  她想也不想就应道:“因我在乎你。”

  第3章(2)

  在乎他?

  生平头一回被人在乎,皇甫迟有些估摸不清此刻自个儿的心情。

  独来独往数千年,他对众生的态度向来就是--杀,与不杀。而见过他的众生,不是想要他死,就是想将他大卸八块啃骨噬肉,独独从没有人担心过他是否又吃太撑。是否又不睡觉,还有脸上是不是添了道无关痛痒的小伤。

  倘若她的这种心情就是在乎的话,那他呢?

  他也在乎她吗?一想到在他空旷的心房里可能搁进了这二字后,就像是有人拿了根羽毛在他的心坎上搔呀搔的,他愈是不想去注意就闹得愈在意,愈是不想去想起,偏又深深镂刻进脑海里,最要命的是,他根本就不懂得她口中的在乎是什么,因他千百年来从未对任何人事物执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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