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任氏夫妇的焦急,一旁安坐于工台上的韩振刚,仍然继续手中的活儿,眉头没有皱,脸也没有板起,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经过柳家这么一番羞辱,已是相当心浮气躁的任大富,见韩振刚依旧是一副不愠不火的安然模样,忍不住开口。
“我说振刚呀,那一批货可不像往常那样,这一回可是咱们为容太妃六十大寿特别缝制,你怎么也得想想办法呀!”
金丝盘龙锦,顾名思义,是由难得一见的金色蚕茧抽丝煮沸而成的生丝,经过缫丝和纺织等工序后,再经由柳锦儿这般织染能手织造、压染成独一无二的织品。
又由于柳锦儿一向率性而为,金丝盘龙锦的产量往往稀少无比,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你们希望我怎么做?”韩振刚仍然冷静,眉宇间还略带一丝笑意。
“这还用得着说吗?当然是想法子追回那批金丝盘龙锦呀!”梅娇娇立即道,显得气急败坏,“你想,咱们没了那一批金丝盘龙锦,容太妃的衣裳一旦无法如期交出,芙蓉坊里的大大小小岂不都要人头落地?”
“任大嫂,你言重了,就算没有金丝盘龙锦,韩某也可以裁制出令容太妃满意的衣裳。”
相较于韩振刚的泰然自若,任大富随之而来的一句话,又将众人推入了万丈深渊。
“话不能这么说,金丝盘龙锦是容太妃所指定的布料,在这节骨眼上,我们除了想办法追讨回那批金丝盘龙锦,根本没有任何法子可想了。”
这是柳锦儿打从一开始就算计好的,看准了芙蓉坊的死穴,将这筹码死死捏在掌心里,好任她予取予求。
任大富这一席生死攸关的话,瞬间教坊里的大伙儿人心惶惶,纷纷争着向韩振刚求情。
“韩师傅,我今年才二十呀!老婆都还没讨呢!可不想早早就人头落地,你就想想办法,请柳大小姐高抬贵手,饶了咱们这一回吧!啊?”
“就是、就是,当初我娘亲将我送来芙蓉坊学艺,就是看准了芙蓉坊专为皇室裁缝制衣有前途,可不是想让我连命都赔了进去呀!”
“我更惨,来芙蓉坊拜师学艺至今都还没满一个月呢!”
眼见芙蓉坊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都将一线生机寄望于一身,就算此刻心里百般不愿意,韩振刚还是一肩扛下了。
“好,我知道了。”叹了一口气,他敛下唇边的笑容,道:“我这就到柳家庄负荆请罪。”既然是他捅出来的楼子,也只好由他去收拾。
当韩振刚准备出门,一向爱慕他的小绣娘,也是任氏夫妻唯一的掌上明珠任秋儿见状,立刻道出反对的意见。
“不成,我反对!”她一双小手及时拦下了韩振刚,一边急着道:“就算解铃还须系铃人,大家也不能那么自私呀!想那拒婚一事,柳锦儿还在火头上呢,韩大哥这样贸然前往,岂不是刚离虎口又入险境?”
只要想到那只已经被惹毛的长安虎将怎么欺侮她的心上人,她一颗心就仿佛都纠结起来了,说什么她也要誓死捍卫她的韩郎!
“秋儿,为了大局着想,也只能这样了。”韩振刚不禁泛起一抹苦笑。
他那迷人的笑容和炽热的眸光,足以媲美古代俊男潘安,甚至更胜一筹。
看着、望着,任秋儿不禁涨红了脸,鼓足了勇气,为情郎据理力争。
“可是这样实在太为难韩大哥了,你根本可以不必理会的。”
“无妨。”他牵动了一下唇角,扬起浅浅的笑。“想那柳姑娘应是个明理之人,只要我诚心诚意地赔罪,她也不会太过刁难才是。”
“哼!对她呀,韩大哥可千万别抱持着如此简单的想法。”那出了名的刁钻女,若也能称得上“明理”二字,那整座长安城里恐怕没有恶人了。
而韩振刚什么也没说,只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脸上自信的表情,仿佛使人觉得他有能力挽回局势。
“我去去就回。”
第3章(1)
由于狠狠赏了芙蓉坊一记闭门羹,心情顿时大好的柳锦儿,一早便领着家仆与丫鬟一同到城门外专为柳家庄供应生丝的蚕户,巡视生丝的量与质地。
柳家庄所产的生丝,不仅具光泽,触感更是细密柔软,尤其是经过缫丝和纺织等工序所织造而出的锦、缎、绢、帛等丝织品,更是十分深受皇室与贵族的喜爱,就算仅仅是半幅布料,往往也价值不菲。
可是就因其价值不菲,柳家庄所产的生丝也屡屡遭窃贼觊觎,三天两头便来光顾一番,使得掌管生丝制造的柳锦儿很是头疼。
为了保护生丝不受劫匪所夺,每年夏初与秋末两季,她都会亲自拜访工坊的养蚕户。
“朱大娘,今年的蚕丝可好?”
今日柳锦儿难得盛装一番,身上穿着一件嫩黄敞领对襟衣裳,湖水绿的飘逸长裙,佩打绶,束软带,蹬着一双雪白滚毛边高履,一脸神采奕奕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好好好,今年的生丝质韧有光泽,产量更是一等一的好啊!”
朱大娘是柳家庄长期合作的蚕户之一,年轻时嫁给胡人为妻,起初与夫婿贩卖香料为生,后因战乱在异域颠沛流离好些年。
直到十多年前,丈夫死于一场瘟疫之后,她才又辗转带着一双儿女回到中原,并且在柳夫人的帮助下,在长安城习得一技之长,这才与一双儿女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其子乌日克朗与幺女蕊娜在母亲的教导下,也学得一手纺织与染布的工艺,分别成为柳家的织户与染户。
长年的感情,使得两家的孩子也同是儿时玩伴,即使是主雇关系,倒也像自家兄弟姐妹和乐。
一名穿着窄袖上衣,薄施淡妆,却难掩天生艳丽姿容得女子,一脸笑眯眯地从内室掀帘而出,一张嫣红的俏脸配上一双乌黑的慧点大眼,是柳叶村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儿。
“怎么,就一定得固定什么时间我才能来拜访大伙儿吗?”
瞅了一眼迎面而来的小美人,柳锦儿既好气又好笑。
蕊娜唇角泛起笑容,露出一对小酒窝,捉狭地道:“我可没这么说,不过嘛……”
“不过什么?”这丫头老爱只将话说一半的坏毛病怎么还没改呀!
蕊娜也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的说了,“不过是咱家倒是有个痴心汉,天天巴望着你能来呢!”
“蕊娜,别胡闹了!”朱大娘睨了女儿一眼,原本要她适可而止,不料接下来的话却越描越黑,“想你大哥天生脸皮薄,就别再替他瞎添乱了!瞧那个傻小子,早上才听说大小姐要来咱们村里,下午就忙着张罗,又是杀鸡又是宰羊的,都不晓得他究竟是织坊的师傅,还是饭馆的大厨呢!”
就在这个时候,朱大娘那一席不知是褒是贬的叨念,恰巧落入门外正yu 踏进屋内的男子耳里。
“娘,您说什么呀!”乌日克朗黝黑的脸庞透着红光,见着心上人来访,一颗心也悬在半空中,慌张得连手脚都开始不听使唤。
结果他一脚才踏进厅堂,就让门槛狠狠绊了一下,好不容易踉踉跄跄的站稳了脚步,却又撞上一旁的织布机,将织布机上已完成大半的织锦全都扯得松脱掉落了。
一旁的蕊娜惊见大半个月来的心血一瞬间竟成了一堆散开的丝线,心疼得直跳脚。
“哥,瞧你干的好事!”天啊,她牢牢苦苦织了大半个月的织锦,这下全都毁了啦!“我真受不了你,为什么每一次见着锦儿姐,整个人就像是得了失心症似的,老是横冲直撞地搞破坏?”
“别恼了,我又不是故意的。”乌日克朗低声咕哝了句。
“废话,若是故意的还得了?”岂不是连房子都要教他给拆了?
“好了,蕊娜。”
嗅到空气中一阵阵火药味,导致这一场兄妹哄墙的罪魁祸首赶紧跳出来打圆场。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反正你这批织锦我又没赶着要,你就别再责怪克朗了。”柳锦儿摆摆手,有意平息这场战火。“再说,我又不是吸血虫,你慌什么?”
此时,一个满脸血迹的男子忽地破门而入,还来不及开口,即神色痛苦的倒卧在地上,瞬间震惊了屋内所有人。
首先回过神的是乌日克朗,他一个箭步街上前去,搀扶着浑身是血且奄奄一息的男人。
“不好了,有盗贼、有盗贼……他们……”男子断断续续的说着,脸上有着痛苦的表情。“他们抢了染坊的七彩鸳鸯锦,还伤了人,有好多好多人……都教那一群恶贼给伤了……”话落,男子旋即陷入昏迷。
“福哥!”蕊娜惊呼了声,一颗心险些从口里跳出来。
乌日克朗则跪在地上,屏住呼吸,试探着男子的脉搏,并查看伤势,在确定对方无恙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没事,只是昏过去了,脸上和身上的血迹大多也是沾上的,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