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少爷怎么一个人躲在假山洞里哭呢?
是谁欺负了少爷吗?
“你到底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顾砚旋一听她的称呼,知道她应该是府里的人,心底忍不住叫糟,他这么蠢的样子被一个小丫头看到,若传出去,说顾府少爷是个爱哭鬼,那他一世英名岂不是毁了?
“我是牡丹奴,一直都在花园中做事,所以少爷才没见过我。”
牡丹奴怯生生地回头看顾砚旋,他暗恼的眼神让她害怕,她知道他不高兴碰见她的。
牡丹奴?
顾砚旋想了下,慢慢地想起来父亲曾提过花园中有个一会走路就围着牡丹转的小丫头,他就给她取名牡丹奴,原来是她呀!
若他没记错的话,她就是花仆林氏夫妇的女儿,是顾府的家生子,大概从小跟着父母在花园中做事,管家那边也就没有派正式的活给她,那么……或许,他可以收了她,以绝后患。
“牡丹奴,你是牡丹奴。”
撞见他窘态的牡丹奴,可不能让她将今晚的事传出去。
顾砚旋一手握住牡丹奴的下颌,将她的脸转向月光,然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稚嫩的面容圆呼呼的,好像刚出炉的包子,五官平凡至极,受惊的眼眸倒有种我见犹怜的楚楚可怜之感,让她显得娇憨可人,长大之后,也会是个可爱的姑娘。
“少爷,你可不可以放了我?我想回去了,不然娘会着急的。”
被捏着下颌的牡丹奴动都不敢动,小心翼翼地看着脸上犹带着泪渍的顾砚旋,他高深莫测的表情让她心惊肉跳,隐隐觉得不安。
“今晚我的样子,你都看到了吧?”顾砚旋缓缓地松开了手,目不转睛地盯着牡丹奴,无形地对她施加压力,希望她能够识相点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嗯。”但是,牡丹奴老实地点头,又将手中的手帕递过去,“我想少爷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也许哭出来就不会难过了,少爷,你把眼泪擦干吧!”
第1章(2)
顾砚旋愣住,表情变得复杂,她怎么会以为他被欺负了呢?
在这个家里,他是未来的主人,谁敢欺负他呢?
然而,牡丹奴的话,却刺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部位。
是啊,他太难过了,所以才会躲起来哭,不能向任何人说明,也无法对任何人诉说,他只能压抑着他的感情,当人人眼中早熟精明的顾府小主人,即使他才十三岁。
无法逃避的责任,无法改变的宿命,让他无能为力,才会偷偷哭泣,发泄心中的抑郁。
“牡丹奴。”
顾砚旋定定地望着牡丹奴,接过她手中的手帕,握紧,做了一个决定。
“明天起,你来拂香院,当我的贴身丫鬟。”
既然她遇见他最窘迫的一面,递来手帕让他擦泪,那么,她就负责帮忙照顾这样子的他吧!
或许,下次他想哭,就不用躲起来了。
顾府,拂香院。
这里是顾砚旋生活起居之处,除了牡丹奴,顾砚旋不让其他下人随意进出。
十岁的牡丹奴不知顾砚旋为何点名让她当他的贴身丫鬟,懵懵懂懂地入住拂香院,来到顾砚旋身边,就像照顾最爱的牡丹一样侍候着顾砚旋,虽然年纪小小,但她也兢兢业业,不敢出任何差错。
而共处一院,牡丹奴渐渐地了解顾砚旋不为人知的一面,慢慢地发现了他的难言之隐。
顾家世代为皇商,做着皇室的生意,一言一行极为谨慎,各种关系十分复杂。顾砚旋在顾老爷精心栽培下,按部就班地接手顾家生意,自小就陪着顾老爷出入各种场合应酬交际,在外人眼中,顾家未来的主人早熟稳重,前途不可估量。
然而,牡丹奴在拂香院看到的顾砚旋,总是疲惫而无力,好像被什么重物压得喘不过气,让牡丹奴明白她的少爷不是无所不能的,他毕竟只是一个大她三岁还未及弱冠的少年而已,他也有不堪重负的脆弱面。
牡丹奴在顾砚旋身边的第三年,再次看到顾砚旋压抑地哭泣。
那天,寒风凛凛,暮霭沉沉,临玡城内飘起小雪,外出多日的顾砚旋回府,神情疲惫,失魂落魄地窝在拂香院的书斋中,握着颈项下挂着的玉玦发呆,全身散发出浓烈的悲伤气息。
“少爷,我备好了晚膳,要不要我端来给你吃?”
牡丹奴不知顾砚旋为何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书斋,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探进脑袋,小声地问魂不守舍的顾砚旋,她总是会看到他不开心的样子,明明在外面是那么的神采飞扬。
“牡丹奴,你过来。”
坐在书桌后的顾砚旋抬起头,向牡丹奴招手。
“少爷,你怎么了?”
牡丹奴乖乖地进书斋,瞅着顾砚旋彷佛溺水无助的眼神,胸口阵阵发疼,她不喜欢看到这样难受的顾砚旋,让她想起初见时他窝在假山洞里哭泣的模样。
“牡丹奴,我……”
顾砚旋声音沙哑而哽咽,没有说完话,一伸手抱住牡丹奴小小的身子,脑袋埋在她的胸间,难以自制地呜咽出声,紧紧抱着她的双手,颤栗着。
“少爷,你在外被人欺负了吗?”
牡丹奴吓了一大跳,这是第二次她看到顾砚旋哭,有些手足无措地拍着他的背,她想少爷一定是受委屈了。
可是,她太小了,无法理解少爷应酬的世界,不明白为什么老爷要让未成年的少爷当家,更不知道少爷心里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她只知道,看着顾砚旋不快乐,她也好难过,明明什么都拥有的顾砚旋,为什么一点都不开心呢?
“他走了……牡丹奴……他走了……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长久压抑的顾砚旋,终于再也撑不下去了,紧绷的神经崩溃了,对他最亲近见过他狼狈样的牡丹奴说出他难以承受的负担。
“少爷,他是谁?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你见不到他了?”
牡丹奴满头雾水,隐隐觉得顾砚旋两次哭都和那个“他”有关,她的小手温柔地抚拍着顾砚旋的背。
她在顾砚旋身边当了三年贴身丫鬟,她知道他有难以启齿的秘密,她想是那个秘密让他不快乐,让他失控,让他失落,让他痛苦。
“牡丹奴……”
顾砚旋慢慢地抬起头,望着牡丹奴越来越娇憨的面容,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只会在她面前失控,让她看到他无力脆弱的模样,让她看到完全与他人眼中不同的顾砚旋。她这样天真又直接的问题,让他非常想对她倾诉一切,将埋藏在心底的痛苦发泄出来,否则,他会疯掉的。
“牡丹奴,无论怎样,你都要一直留在我身边,好吗?”
“嗯,我是少爷的贴身丫鬟,当然会一直留在少爷身边的。”
牡丹奴理所当然地说,因为她是顾府的家生子,生来就是顾府的人,没有理由离开顾府的。
“那我们说好了,你不能离开我的。”
顾砚旋勾起牡丹奴的小尾指,按住她的大拇指,签下他们之间的“不离契约”。
“好,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牡丹奴抬起另一手,有些心疼地抚平他眉间皱起的褶皱,“到底是谁让少爷这样难过呢?”
“我告诉你,这是我们俩的秘密,谁也不许知道。”
顾砚旋拉着牡丹奴坐在他的腿上,他圈抱着她,脑袋枕在她小小的肩膀上,疲惫着说出他无力扭转的宿命,那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在顾家,每一代都会有双生子出世,双生子的命运却截然不同,这是顾家世世代代双生子的宿命,谁也无法改变。哥哥是万千宠爱集一身,被当作唯一的继承人抚养;而弟弟要承受一切灾难,只能当哥哥的影子,是外人无法知晓的存在。”
牡丹奴大惊,完全不晓得顾家还藏有这样的隐晦,难以想象还有另一个“顾砚旋”的存在。
“少爷是哥哥,对吧?”
既然顾砚旋将来要继承顾家的一切,那他就是哥哥,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为何还这样痛苦呢?
“我常常想我要是弟弟就好了。”
顾砚旋想起影子弟弟为他承受的一切,这辈子他都无法安心,他恨他俩的命运无法改变,他的所得都是建立在影子弟弟的牺牲之上,这成了他难以释怀的原罪。
“那个让我如此难过的人是我的孪生弟弟,他从小到大不为人知,作为我的影子替我挡住所有的灾难和黑暗。我夺去了他的一切,让他承受所有的痛苦,我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这样扭曲的命运,也不知道该怎样帮助他摆脱束缚?为什么命运对他这样不公呢?为什么我和他不能同甘共苦呢?为什么我们两个的命运要如此极端呢?”
“少爷,你别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
牡丹奴终于明白顾砚旋无法快乐的原因,明白他为什么只能偷偷躲起来哭了,隐形弟弟的存在成了他的枷锁,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顾家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