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她对余惠妃倒十分感激,在她与赵阙宇“冷战”的日子,宫中诸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唯有余惠妃开时还常来坐坐,并未远离。
入宫之前,家里人曾一再叮嘱她,切勿与宫中任何妃嫔交好,无论对方态度再亲切和蔼,皆要留一个心眼,毕竟利益所驱、人心难测,可她却十分渴望有一个如余惠妃这般笑容明媚的姊妹。
“妹妹入宫已经多久了?”余惠妃忽然问道。
“两个月有余了。”周夏潋一怔,不懂得她为何明知故问。
“三朝归宁之后,妹妹可还曾见过皇上?”抬眸看她一眼。
霎时之间,她忽然有点明白了。
“以妹妹入宫即封为贵妃、还赐封号‘俪’的盛宠,却两个月未见皇上,这落差也实在太大了些,”余惠妃缓缓道,“难怪连这茶叶都不太新鲜了。”
周夏潋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妹妹,你可不比我。我与皇上自幼一块儿长大,究其根抵,还有些血缘之亲,就算皇上这些年不常去我那儿,这宫里的势利眼还不敢对我失了分寸。”
“我看皇上对姊姊极好,”她回道,“若能如姊姊这般生活,也不错。”
“妹妹,你也太天真了。”余惠妃摇头苦笑,“你进宫的时间最晚,不知欣嫔与莹嫔她们,若没有皇上的恩宠,是何等际遇,我可是亲眼见过的,那一年,莹嫔的脚扭了,风传她再不能起舞,御膳房送到她宫里的都是隔夜馊食……”
周夏潋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后来,莹嫔以一曲‘追风舞’复宠,欣嫔却染了风寒倒嗓,那情况还不如莹嫔当初呢……”
她闻言不由得心惊,低头思忖。
“妹妹,你刚入宫,他们还猜不透皇上对你的心思,所以不敢对你太过放肆。听姊姊一句劝,就算不为自身,也要为娘家考虑啊”
的确,她爹如今因刺客之事已经不知受了什么牵连,了尚若她在宫里再不得宠,爹爹在朝中地位就更岌岌可危了……
“听闻皇上此刻正在南隅处练习骑射,”余惠妃提议道:“不如我们也去瞧瞧吧?”
这一次,周夏潋没有再执拗,半推半就,答应跟看一起去。临行前还特意换了身衣衫,略施粉黛。
才穿过花荫,便听到一阵阵笑声,仔细一看,竟是欣嫔与莹嫔陪着赵阙宇。两人皆是一身利落的骑装,比起平时的宫装多了一些飒爽。
赵阙宇眼角稍稍抬了抬,目光仿佛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然而他却掠过了她,只对余惠妃投以微笑。
“两位娘娘来得正好,可以做个见证,妾身正与莹嫔妹妹打赌呢”欣嫔娇笑道。
“皇上。”莹嫔却是撒娇地说:“倘若这一局妾身赢了欣嫔姊姊,皇上可有奖赏?”
“秋日围猎便要开始,”赵阙宇缓缓道,“你们哪个赢了,朕便带她随行”
欣嫔与莹嫔一听顿时大喜,连忙谢恩。
“皇上偏心。”余惠妃却突然开口,“只许欣嫔与莹嫔妹妹参与,将妾身和俪妃落在一旁。”
“两位娘娘也参与好了。”莹嫔出声提议,“听闻俪妃娘娘待字闺中时曾习过武?”
“不不不。”她连忙澄清,“那哪里算得上习武,不过是掷掷石子罢了。”
“哦,如何掷呢?”赵阙宇倒仿佛有了一丝兴趣,侧眸问道。
“不过是用石子打树上的雀儿罢了。”周夏潋低下头回答。
“这个好玩!也适合女子,不似射箭那么暴庚--”他笑语之间决定,“不如诸位爱妃就以掷石子论输赢吧。”
欣嫔与莹嫔皆是一怔,余惠妃倒是开口说:“一切听皇上定夺”
“来人--”赵阙宇扬声道。
没一会儿,便有宫人捧着一大瓷瓮上前,各色石子在里边琅琅作响,另有侍卫捉了些雀鸟来,在笼里叽叽喳喳。
“妾身斗胆,先行一试”莹嫔轻笑开口。
她轻卷衣袖,拣了两块瓮中石子,只听侍卫一声“放”,一只雀儿便冲出笼飞往空中,她手一抬,石子便击中了那雀儿羽翼,然而它却没有马上摔落,依旧挣扎着往更高处飞去,她不慌不忙的将手中另一块石子一弹,这回正中雀儿要害,如流星坠地。
“好则赵阙宇喝彩,身旁一众宫人即刻鼓起掌来为莹嫔庆贺。
“妾身叹服,”余惠妃笑道,“不敢与莹嫔妹妹相比,妾身自行弃权。”
“妾身亦不再献丑了。”欣嫔也跟着表示。
“俪妃,你呢?敢与莹嫔一较高下吗?”赵阙宇看向她,脸上似有些讥讽的笑意。
周夏潋本来也打算作罢,偏偏他这神情语气让她心头一堵。她从来不是争强好胜之人,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还真想一事。
她对莹嫔欠了欠身,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缓步上前。
瓷瓮中石子色彩斑澜,她却唯独喜欢纯白的,望瞭望倒还真有一块,于是便挑了起来,握在掌中。
“放--”
她的视线内出现了一只云雀,但因为阳光太过灿烂,她感到眼睛有些蒙胧,仿佛身处梦境一般。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能击中这只雀儿,只凭着直觉,将石子往空中一掷。
那雀儿几乎在她扬手的一瞬间,便啪地掉在地上,有如神助。
四周诸人皆呆了,周夏潋自己也是怔怔的,不敢相信。
她走到雀儿身旁,蹲下身子仔细查看。那雀儿已然毙命,击中雀儿的石子亦落在一旁,沾染一片血渍,然而,然而……
分明记得她挑选的是一块纯白的石子,可眼前这块却带看彩虹的颇色,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这不是她击中的,可又会有谁帮她?
“没想到俪妃身手了得”赵阙宇道,“莹嫔,这一局,你是落了下风了一俪妃只用了一子,而你用了二石。”
莹嫔心中不服气,可乌儿应声坠落是大家都见着的,也只得额首,勉强微笑。
“所以,朕此次秋狩同行之人,便是俪妃!”他就此宣布道。
四周一片道喜之声,好似周夏潋得了天大的荣耀,然而她却依旧僵着身子,思绪一片混乱。
是谁?会是谁?这个时候,会有谁暗中相助?
她的脑中,反反复复,只叨念着这一个问题。
然而,她很快便无暇多想,一支羽箭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嗖的一声,划过她的面颊……
周夏潋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自幼便被人称赞的完美容颤如今白璧有瑕,一道伤疤从左颊直入发鬓,暗红发黑。
她从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可这一刻,她却有些紧张,怕自己真的变成丑八怪,怕身旁这个男子不再青睐自己……
此刻,她身旁的男子从盒子里挑了一抹淡绿的药膏,转过她的脸,轻轻涂在她的伤疤处,药膏清凉,透看股青拿的香气。
“不必担心,太医说,这伤疤不会留下痕迹的。”赵阙宇安慰道。
周夏潋垂眉,被男人的手指温柔抚过了,她觉得这伤疤并不十分疼痛,在膏药的清凉舒缓中,只有些痒痒的。
“潋潋--”赵阙宇低唤她的名字,“还是不想理睬我吗?难道这一辈子,你都忍心不理睬我了?”
他没用“朕”,只称“我”,这样的话语,让她的心越发柔软。
可是他越这样待她,越让她心里感到迷茫,好似一切并非真实,如雾中花、水中月。
如果他真的如此疼惜她,为何不能为了她网开一面?如果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他又何必费心讨好她?
“潋潋,你知道吗?我的奶娘和你的奶娘一样,也姓顾。”赵阙宇忽然叹了一口气。
周夏潋抬眸,不解为何他要谈起这个。
“从小奶娘就悉心照料我,在我眼中,她比我的母妃还要可亲。”他的语调忽然变得深沉,“每晚临睡前,我都等着她来讲故事,虽然她没读过什么书,可故事讲得特别好听,我缠着她,听了一个又一个,不肯睡去……”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眸闪动着水波般莹亮的光泽,可见,那是一段多让他难忘的回忆。
“可是有一年秋天,我突然病了,母妃找了太医来诊治,起初都说无恙,最后终于有一个太医说了实话一我是中了毒。”
周夏潋不由得“啊”了一声,满眼惊讶。
“母妃动用了所有手段查出了下毒之人,潋潋,你猜是谁?”赵阙宇话音中仿佛有一丝硬咽。
她从来都觉得自己很笨,但这一次,耳边却似有一个声音,告诉了她那个不可思议却最最可能的答案。
“是……你的奶娘?”她颤声问。
赵阙宇额首,苦涩至极的笑了。“没错。谁也想不到,最亲近我的人,却是对我痛下毒手的人。”
“我想,她一定有苦衷吧?”周夏潋轻轻靠近他,低声道:“否则,她如此疼爱你,断不会那样做……”
“潋潋,其实你是很聪慧的女子。”他伸出手,自然而然的抚弄着她的发丝,“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