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抬起头来,却发现妹妹与母亲同时用非常诧异的目光盯着她。
“大姊,你会背诗了?”周秋霁叫道。
“女儿,你会背诗了?”周夫人也叫道。
“是的,我会背。”周夏潋声如蚊鸣,透着沮丧。
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不会背几首诗的?轻而易举的事到了她这里,却变得很艰难,连她只是背出一首诗都能令人如此讶异,这让她觉得无比沮丧。
“〈紫藤草〉?”周秋霁读完那首诗,“我觉得不如〈秋水〉大器动人,但姊姊你要是喜欢,就把〈秋水〉删掉好了--也许,这个男子更适合你。”
周夏潋明白妹妹的意思。秋霁只是要她选喜欢的,没有半点儿嘲笑她的意思,但她听到这话就是十分自卑。
“且慢!”周夫人却道,“两首都留下吧,看看哪个男子更适合你大姊。”
母亲这话让周夏潋想到厨房里的鸡和鸭。有时候周府待客,弄不清客人的口味时,母亲就会说“把鸡和鸭一并宰了”。
她非常厌恶这样的说法,却也不敢反对。她静静地坐着,直至肃太妃率领宫女太监出现在筵席会场。
“今日各人所作诗篇,本宫皆已看过,”肃太妃朗声说道,“我朝不愧是人才济济,诗词之美妙,令本宫赞叹不已,读之余韵萦心。稍后仪礼太监会将其逐一朗诵,并公布作者姓名--大家可要听好了。”
周夏潋的心情紧张了起来。她很想知道那首〈紫藤草〉的作者是何模样,是俊是丑,是胖是瘦……是否,也看得上她?
忽地,她又想起了方才那紫藤花下的男子。说实话,她喜欢那人的长相,可惜那人没有写出令她心仪的诗。
为什么要凭诗作来定丈夫人选呢?即便是要看对方的才华、品性也有其他方式不是吗?周夏潋不太明白。
不过这既然是太妃定的规矩,京中所有人也都认可,就轮不到她来质疑。
想着,她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彷佛所有的人在顷刻之间都刷刷地齐站了起来。
“大姊,皇上来了!”周秋霁拉了拉她的衣角。
周夏潋怔怔的跟着站了起来。听说皇上从不参加诗会,今年为何会破例?
然而接下来更令她吃惊的是,她发现赵阕宇的脸,不就是之前,她曾在紫藤花下见过。
她开始双手发凉,脑袋有些晕的,怀疑自己是否在作一个梦。
睦帝赵阕宇,传说中如日月一般高远不可企及的人物,方才却曾离她这么近,像朋友一般亲切和蔼地与她聊天,想一想都觉得不真实。
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绣满锦花的衣裾,思绪在紧张中游离。
“给太妃请安--”赵阕宇向肃太妃行了一礼,“听闻紫藤诗会甚是有趣,儿臣特意前来一观。”
“早就劝皇上来凑凑热闹,皇上总是推说太忙,”肃太妃笑道,“今日驾临,实谓在座众人之幸!皇上请看,这是今日各位名媛才俊所作诗篇,是否才华横溢,各有千秋?”
“的确各有千秋。”赵阕宇扫了一眼,亦笑道,顺手抽起其中一张帛笺,“不知这首〈秋水〉为何人所作?气势磅礴,好诗才!”
周夏潋不由得侧眸看向妹妹周秋霁,只见她的表情兴奋异常,好像是她自己在选婿一般,满脸答案揭晓前的忐忑。
“回皇上,〈秋水〉为新科状元江映城所作。”肃太妃回答。
她听见妹妹轻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懊悔,她立刻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那么,心仪这首〈秋水〉的闺秀,又有几人?”赵阕宇又问。
“回皇上,闲聊之中听闻在座几乎所有名媛都心仪此诗呢。”肃太妃笑答道。
与此同时,在座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新科状元江映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而周秋霁则十指收紧,搓揉着一方丝帕。
“听闻周丞相的长千金今日也在席。”赵阕宇却忽然道,“不知周大小姐挑的是哪一首?”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就连肃太妃也面露诧异,不明白为何皇上独独关注她。
周夏潋怔怔地抬头,目光正巧与赵阕宇相遇,见他正似笑非笑地凝视着自己,她双颊一刹那泛红起来。
“皇上为何这般关心周丞相的长千金?”肃太妃道。
“实不相瞒,周丞相曾向朕提起他爱女的亲事,希望朕替他多加留意朝中青年才俊,朕念在君臣情义的分上,故有此一问。”他答得面不改色。
“原来如此。”肃太妃似松了一口气,问向周夏潋,“周姑娘,你选了哪首诗呢?”
“回皇上,周家长千金挑选的,正巧也是这一首〈秋水〉。”
“哦?”赵阕宇问:“那么江爱卿,你挑的又是哪一首呢?”
“回皇上,臣挑选的,是一首叫做〈长天〉的小诗。”江映城起身答复。
“〈秋水〉配〈长天〉,正好是一对嘛。”赵阕宇颔首,“那么,这〈长天〉又是谁所作?”
“正是周家长千金。”肃太妃笑答。
四下又是一片窃窃私语声,周夏潋发现妹妹脸色已然苍白,霎时,她做出了一个决定,或许,是她这辈子最最大胆的决定。
从小到大,人人都说她脑袋空空,没有主见,活得如一具行尸走肉,但她想,今天这事不只关系着她的终身大事,也关系妹妹的,她是该说一句话了。
“回皇上、太妃--”忽然站起来,轻风吹过她的裙裾,她以一种从容淡定的姿态,缓声道:“臣女还挑了另一首小诗,相比〈秋水〉,臣女更喜欢那一首。”
四下哗然,没人料到她竟会有此言。
“哦?”唯独赵阕宇挑眉浅笑,彷佛就在等她道出此语,“什么名字?”
“〈紫藤草〉。”周夏潋朗声答。
“这……”肃太妃迷惑起来,“周姑娘,你是否弄错了?这里并无此诗啊!”
“什么?”她一愣,拿出自己的锦囊,取出诗笺,“臣女明明看见它挂在紫藤深处,浅绿色的帛笺,摇曳可爱……臣女还能全篇背诵呢!”
“的确没有原诗。”肃太妃将面前的帛笺翻了一遍。
周夏潋只觉得全身发冷,自己像撞鬼了,待回到光明下,回眸一看,琼楼玉宇灰飞烟灭,彷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第2章(1)
现在只有一个人能证明她没有胡说,而这个人,她是不能拉出来作证的。
“回太妃,周姑娘说的那首诗,朕曾见过。”然而,她以为不会开口的人,这时却朗声道,“<紫藤草>,是朕所作。”
如果要一个词来形容当下的情景,那么唯有“震愕”两字。
不只周夏潋说不出话来,在场所有人皆僵若石像,怔楞地看着场中神色自若的那人。
立妃的圣旨才下达,流言整个京城已传遍了,许多人都又妒又羡说周丞相家的拿包美人不知交了什么好运,单凭一首诗便获得皇上的青睐,飞上枝头变凤凰。
然而这消息对于丞相府众人而言,倒不见得是什么喜事,周夫人垂下了眼泪,不断叹息。
她原本只打算招个入赘女婿,但如今女婿却变成了皇上。
一个谁都无法掌控的男人,她的傻女儿就没法降伏了,更别提女儿还得与六宫之中所有心计深沉的嫔妃抢一个丈夫,头脑简单、又无才艺的女儿是无法获胜的。
美貌是夏潋唯一的武器,但红颜易老,这一点谁都知道。
周夫人苦苦思索了三天,最后把一个生男的秘方交给了周夏潋,她想,女儿下半辈子要过得好,唯一的出路大概就是生一个皇子。但这个秘方也不知有没有效,她吃了半辈子,一个儿子也没生出来……
周夏潋却没心情想到那么遥远的事,对于这一切心里仍觉得十分迷茫。她看着杨柳依依的花园、这个从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的地方,想到一去不复返,她就觉得伤感。
她打算跟府里的人一一道别,首先,是跟二妹。
自从紫藤诗会后,秋霁对她的态度变得有点奇怪,好似在刻意躲着她。
其实,她和这个二妹的关系也算不得有多好,从小她喜欢在花园里乱跑,二妹却总是坐在房里读书,按秋霁的话来说,她们不是“同道中人”。
不过她想,在入宫之前,应该跟二妹尽释前嫌,才不至于离开了以后,大家都还记恨她。
周夏潋提着一只走马灯,来到周秋霁房外。
这只走马灯是儿时某个元宵节母亲送她的礼物,她记得二妹也十分喜欢,为此跟她争抢半天,又哭又闹的。
秋霁自幼便十分沉稳,她从来不觉得她会喜欢走马灯这种幼稚的东西,但那一天,秋霁就像发了疯似的,非要把这盏灯弄到手不可。
她一直不明白那是为什么,但现在,她好像有点懂了。
“这盏灯送给你。”周夏潋敲开了二妹的门,微微笑道,“我保存得很好,每年都从箱子里拿出来擦拭一遍,找最好的工匠上一次色,跟当年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