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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你啦,跑到男厕讲话又那么大声,害先生不敢进去。」阿泰戳戳林雅淳的太阳穴。

  「还不是因为陈润升!」林雅淳瞪着阿泰低咆后,转头看向男人。「先生,不好意思,我们是来实习的,因为我同学是逊咖,第一次见到真的大体,就吐了,我只是进去帮他一下而已,你……你请用啊。」她手心朝着身后,做邀请状。

  杨景书微微一笑,低问着:「你们是学生?」

  「嗯嗯嗯。」三人点头。

  他噙着笑又问:「哪个学校?」

  「N大,生死学系。你听过没?」林雅淳问。

  N大?他记得前几天张启瑞曾向他提了一下农历年前,N大有六位学生要到公司参访并实习一日的事,问他要不要帮他们做个生涯规画的演讲和建议,他那时似乎是要启瑞负责就好。那么,实习的会是这几个吗?

  他轻颔首,道:「知道。听说环境相当不错,师资和学生表现都很好。」略顿,再问:「几年级了?」

  「大四!」自己的科系被称赞,阿泰很得意。

  「那么,要好好加油。」呵口气,压抑不受控的心跳,他道:「里面还有女生吗?」

  「没了。」林雅淳摇头。「就我一个。你不要误会啦,我们学校的女生都很正常,不会没事上男厕,我真的是为了帮我同学。」

  闻言,他仍然挂着温和的笑,然后朝三人轻点下颚后,步入男厕。

  所以……他方才听见的那个名字,是听错了?

  洗完手,走出男厕时,就见约十步之遥,穿着黑色铺棉外套的马尾女孩走向那三人,其中一个男生扑上去抱住她,她踩了下对方的脚,然后转往遗体化妆室方向;男生追上去拉她手,她抽回手,走得愈发快速了。

  杨景书只是怔怔看着那画面,然后,淡淡地笑了。

  原来跑去读书了。看她样子似乎过得不错,有可爱活泼的同学,还有那位对她亲密的大男生……他是该放心了。

  第6章(1)

  这几日,做了许多实习,除了首日的化妆外,服务台作业、行政业务见习、冷冻遗体进出、火化业务、奠礼堂布置和参加各宗教的告别式等等相关工作外,也让他们了解民间送葬礼仪还有阵头。

  时间紧凑,忙个不停,每晚回房间洗过澡倒头就睡,除了逛过一次士林夜市外,什么地方也没去,他们甚至一坐上公车,就在车上睡着了。

  游诗婷转头看了眼那睡到整个颗都靠上她肩窝的林雅淳一眼,帮她拉高盖在身上的外套后,继续盯着自己的小笔电。

  档案里,全是她这几日的实习记录。只要有时间,她便走入二殡的礼堂,她客气地告诉负责的礼仪师她是实习生,然后便留在会场内看整个流程。

  这行业早年是被瞧不起的,认为是没才能没学历没身分地位的人从事的低下工作;然而这几年因为政府推动丧礼服务丙级证照考,加上大环境景气不佳,还有媒体的过度渲染下,愈来愈多人肯定这个工作,也愈来愈多人加入这个行业。

  「生命事业」俨然是目前炙手可热的新兴行业,这对相关工作者来说,自然是好事,但如何在这块领域里占有一席之地,是她目前最需要努力的一课。

  她参观不同礼仪公司承办的告别式,为的是想了解他们的流程是否能有更创新的部分,然后从中学习,将来这些都是她的能量。

  大概是因为下班时间,公车走走停停,她有些不耐烦,干脆关了笔电,远远地,有什么声音传来,她略不安地挪动了下身子,身旁的林雅淳惊醒过来。

  「怎么了?」林雅淳揉揉眼。「到了啊?」

  「不是。」游诗婷笑了下。「我就是坐得有点不舒服。」

  「喔。」林雅淳点点头,正想合眼继续补眠时,忽然睁大眼。「那是在广告什么吗?」她坐直起来,靠近车窗,看着外头,那是一个女子透过麦克风的声音。

  「宪华,你是不是死掉了?」外头又传来声音。

  前后座的同学纷纷看向窗外,阿泰眼珠子都粘到窗上了。「她说谁死了?」

  「没听清楚耶……欸,那边围了好多人,是那里在办什么活动吗?」林雅淳指着外头的一栋建筑物;而像是要配合他们的疑问,前头号志灯一跳,公车缓缓停下,令他们看得更仔细了。

  「宪华,给我一个路前。宪华请还我一个路前。宪华,我要路前。宪华,给我一个路前……」围观群众里边,是个白衣女子,她戴着白色头罩,跪在建筑物前的红砖步道上,前头两座罐头塔,她正朝着罐头塔低头叩拜。

  「啊哈哈哈哈!是孝女白琴啦!」陈润升先反应过来,略顿,他又说:「好像是在说宪法,还我路权啦!」

  「靠,我刚刚听成献花,我要路钱。」后座的男同学掏掏耳。「是在抗议什么吧?」

  「很酷耶,居然想到用这招。」陈润升盯着窗外。他看过抬棺和撒冥纸抗议,倒是第一次见到出动孝女白琴的情况。

  「早上不是才上了什么民间送葬礼仪和阵头,想不到现在就让我们遇到孝女白琴。」阿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白衣女子。

  「少年仔,你是没看过孝女白琴哦?」邻座的妇人突然开口。「那个有什么好看?唉呀,不要看那个啦,那个都很秽气,等等卡到阴,你就倒大楣。」

  「哪里秽气?」游诗婷闻言,回了句。

  「她们那种人整天在丧家哭,身上当然带了很多阴气,万一她们有什么灵跟着,你们又盯着看,搞不好那个灵就跟上你们。」妇人一脸「我很懂」的表情又说:「唉,不是我爱讲,她们那种人实在很没水准,好手好脚什么事不去做,偏偏跑去人家灵堂哭,随便哭几声也不知哭真的哭假的就有钱赚,难怪人家说死人钱最好赚。」

  「阿姨,你做过孝女白琴吗?」游诗婷问了句,见妇人瞪大眼看她,她又接着说,「什么叫她们身上带阴气?什么又是没水准?」

  「我有说错吗?我是好心劝你们不要看那个,免得衰神上身耶!」

  诗婷是怎么啦?居然就这样和一个乘客说到快吵起来?林雅淳在她再度开口前,忙跟妇人说:「阿姨谢谢,我们记住了。」然后一把拉起她,往前头走。

  下车时,林雅淳和那几个跟着她们下车的男同学对看一眼后,看着身旁那低着脸的女子,道:「你怎么啦,心情不好哦?」

  「没啊。」游诗婷抬脸,看着她笑了下。

  「虽然你平时对陈润升说话都不大客气,可是我知道那不是生气,但是刚刚我觉得你在生气。」

  诗婷楞了下,不自在地笑了声。「有吗?」

  「有啊。」阿泰凑过来。「你刚刚跟那个欧巴桑都快吵起来了,还好OK妹反应算快,拉着你下车,要不然被其他乘客偷拍放上网,一定会被很多网友骂,搞不好就封你为『激动妹』。」

  抿了下嘴,游诗婷说:「我只是看不惯她那种高傲的态度。她凭什么批评她没做过的工作呢?再说,孝女白琴才不是她说的那样,才不是……」

  「其实喔,要不是我读这个科系,早上又才刚看过那些民间送葬礼仪的阵头有的没的,我以前也曾经觉得我们现在在做的这种事很不好啊。」林雅淳小心翼翼地说。她大概明白诗婷不喜欢人家批判殡葬业的工作,她当然也不喜欢,只是她没诗婷那么愤慨,反正行得正就好嘛。

  「对啊。以前每次经过丧家,我妈都叫我转头不要看,还要默念佛号,传统观念都这样啦,觉得丧家和办丧事的都很秽气。我小时候也因为这样很讨厌听到腮公念经和孝女哭的声音耶,觉得他们好吵,但是现在就还好啦,大家都是为了生活嘛。」阿泰接着说。

  游诗婷看着自己不断前进的鞋尖。其实他们说的她都知道,因为,她也曾经是瞧不起孝女白琴的其中一个。

  半晌,她忽然轻轻开口:「你们知道为什么会有孝女白琴吗?」

  「对耶,为什么会有她?」林雅淳想了想,问:「从哪个朝代传下来的吗?」

  「早上看那个阵头影片时,只有介绍她是代哭的,但好像没说为什么传统文化里会有她……」陈润升追问:「你知道答案?」

  诗婷点点头。「其实她本来不叫白琴,她叫白琼,是黄俊雄布袋戏里的角色。」

  「布袋戏?」阿泰瞠大眼。「我爸有在看耶,我偶尔会瞄一下。」

  「那有个人物叫藏镜人你知道吧?白琼就是藏镜人的妹妹。」

  孝女白琴?藏镜人?会不会差太多?「真的假的?完全搭不上啊。」走在后头的一名男同学讶道。

  游诗婷笑了笑。「真的。她叫白琼,披麻戴孝,一手拿白幡,一手拿哭丧棒,每次出现都会唱一首『喔!妈妈』。她是布袋戏早年的角色了,那时候台湾推行国语实施计画,布袋戏被禁播,后来歌仔戏真人扮演史艳文,又被要求国语播出,结果因为失了原味也失了观众,最后很多歌仔戏艺人就跑去唱阵头,把白琼的角色带进这个文化,因为琼的台语发音和琴很近似,她就从白琼变成白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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