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芷岚在书房中看书,对于她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也有一瞬间的不解讶异。他将书本卷握在手中,仔细听外面动静。
不一会,书房门被推开,他家下人略感抱歉的说:「主子,顾太医一定要来看望您……」
「看望?是来看笑话的吧?」程芷岚自嘲地说了一句,挥挥手,示意下人退下,然后挑着眼问道:「顾太医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若是再求我办事,只怕我现在是力不从心了。」
「没有,听说程太傅心情不好,特来问候一声。对了,我还没吃早饭呢,在你这里吃几个包子,你应该不会说不行吧?」顾芳华将他桌上的书本扫开,把包子往他桌上一放,「你们家门口的这家蟹黄小笼包可是我的最爱,要不是为了买它,我也难得来你这。」
「吃货就是吃货。」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赤手抓起包子就往嘴里放的她,「你来我这里的目的该不会就是为了吃包子给我看吧?」
她一边咀嚼,一边含含糊糊地说:「听说你倒了霉,我怕你想不开,所以未劝你一句官场本就险恶,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如今是引火焚身了,早点给自己想清楚退路,不要以为以皮相侍君就能一辈子安稳。」
程芷岚哼道:「引火焚身?那要看这火是谁给我点的?你就不怕我把你供出来?」
差点噎到,顾芳华猛地拍了胸口两下,呵呵干笑,「程太傅不是这么狠心绝情的人吧?哦,不对,这事儿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啊,你要救杜家小姐,是你自己的主意,我又没有指使你。」
「可杜小姐的事情总是你给我揽的吧?」
「我只是一时好心……不对不对,这事儿和我也没关系,我才不承认。」她拚命摇头,打定就算陛下追查下来,她也死不承认。
他冷笑道:「你以为不承认就行了?有我作证,有杜家小姐指认,这串通罪臣之女的罪名你是肯定跑不了的,乖乖等着陛下问责你们顾家吧!」
再顾不得吃,她抽腻腻的手一拍桌案,瞪着他,「你这个人还有没有点良心?我要不是听说你出了事,也不会一大早给你送包子来!别拿陛下威胁我!有本事你把杜竿竿交出来啊!你要装英雄救美女,还要拉我陪葬,算什么英雄?」
他用手指尖拉开包包子的油纸,「怎么?这包子是给我买的?那你一个劲儿的吃,完全没有诚意啊。」
「哼,知道你不会领我的情,我要诚意干什么?」一番好心又满腹牵挂地跑过未,没想到他竟这么冷言冷语的威胁自己,顾芳华也不由得生了气,一开始是她拜托他帮忙不错,但也只是让他递个话,没让他介入这么深,他自己不也表示不会管闲事的吗?
看她气呼呼的坐在一边,程芷岚捏起包子咬了一口,「嗯,昧道还好,只是有些凉了,下次让店家连笼屉一起端进来。」
「下次?你自己吩咐人去买吧,还要我伺候你?」哼,又不是太傅大人了,还不知后面会不会问罪入狱,这个人怎么还端着臭架子?看着他好一会,她忍不住问:「你干么要帮杜小姐?」
像是对这包子很满意,他吃了一个又拿起第二个,慢条斯理地说:「不是某人愁眉苦脸地说自己见死不救、枉为医者吗?怎么我成全了你救死扶伤之心,你倒来追问我理由?」
她怔住,「你救她和我有关?」
他朝她笑得无辜,「不就是你把我拉进来的,怎么可能和你没关?」
顾芳华的思绪飞快地转着,总觉得他话里另有深意。程芷岚是因为她而掺和进杜竿竿的家事没错,但是帮人帮到顶下包庇罪犯之名就太不顾身家性命了,如今还丢了太傅官职,更是得不偿失,然而这一切竟然说和她有关,更是难解。在她心中,程芷岚是那种她摔了一跤都会拍手叫好的人。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忽地笑道:「你是不是终于发现到杜小姐长得好看,才决定要英雄救美人的?没关系,我不介意你打着我的旗号去救人,但是罪名别想栽赃在我身上。」
「你过来。」他对她勾勾手指。
她不解其意地又靠近桌边一些,低下头问:「干什么?你想告诉我杜家小姐藏在哪儿了?这件事就不用说了,我也不想知道,免得……」
忽然他一手按住她的脖颈,幽黑眸子探探地盯着她,「你看情楚我,能想起什么来?」
那黑棒棒的眸子似是深邃夜空,宁静而幽冷,看得顾芳华心里一震,而脖颈上微微施压的力度更让她有股紧张压迫之感,她挣扎了一下,嘀咕道:「能想起什么来?难道你欠我钱?」
程芷岚的声音更低,「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她觉得他的语气和表情都有些不对劲,然而努力凝眉想很久,还是想不出自己该想起什么。
「程芷岚,我也没欠你钱啊。」她用力拨开他的手,「你竟然用拿了包子、油腻腻的手就乱摸一气,我这衣服也是新做的呢。」
「乱摸一气?」他哼哼两声,「这话真引人遐想,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程芷岚!」顾芳华涨红了睑,一手指着他的眉心,「我真是把你当还有一丝仁善之心的好人才来看望你!你怎么从头到尾都没句好话?」
冷冷看着她,程芷岚一字一顿的说:「因为我——特别讨厌你。」
胸口似被人狠狠砸了一下,有说不出的难过。虽然明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但是被人这样明明白白的当面说讨厌,还是很受伤。
她垂下眼睑,静默了片刻,又对他微微一笑,「好吧,虽然你讨厌我,但还是感谢你救了杜小姐,害你被牵累,我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可是你知道我们太医院没什么本事,帮不到你,只能请你吃几个包子。如果陛下真的要追查下来,你供出我好了,我来承担责任就是。」
少见的,她淡淡微笑,没有再和他斗嘴,也没有和他发脾气,只是真诚道谢。
看着她的笑容,程芷岚的神情却越发紧绷。他不是真要伤她,只是总教她气得失控……忽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死死握在掌心,挥然不觉己接得她指骨生疼。
顾芳华皱紧眉,觉得今天的他特别奇怪,刚想询问却听他沉声开口。
「如果陛下这一次真的不肯原谅我……一定要治我的罪……」
他的话一出口,就说得顾芳华心情沉重。从没见他这么正经八百、严肃冷峻的模样,仿佛那天大的旨意己经领下,于是她怔怔听着,不敢打断。
「如果陛下抬了我死罪,那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亲人,我就把我的后事托付给你……」他的声音像是潺潺流过的河,动听却沉郁。
不知怎地,顾芳华鼻子一酸,几乎要流下泪来,连忙劝道:「不会的不会的!陛下一直很宠信你,不会抬你死罪的!」
闻言,他依旧凝重地说道:「我希望死后不要埋在这,这不是我家的祖坟,我一个人孤零零葬在这里实在太过凄凉,每年清明也不会有人为我洒酒祭莫。」
这番话听得她的心都开始疼了,她抽了一下鼻子,柔声说:「你不要多想,怎么可能会到那么决绝的地步……」
「如果真有那一天,你愿不愿意帮我?将我烧了,化成灰装在骨灰坛中,选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也别离京城太远……」他依旧自顾自的说着,神情怅然,「最好面前能有一条河,那河是向东的,因为我娘的家乡就在东边,她是商均人,千里迢迢嫁到华岚来,我毕生没有回去过商均,死后能够望一望家乡的土地也好。」
「不要说了。」顾芳华被他说得真的掉下眼泪来,一只手被他拉着也不敢抽回,另一只手则拚命擦掉眼角的泪,「程芷岚,人家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会长命百岁的。」
「原来在你心中……我真的是这么坏的一个人。」他的嘴角凝出一丝苦笑,「我就知道,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对你有多好。」
「不是啦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其实你也是个好人,只是外表老装得像坏人。」
「真的?」他的双眸一亮,「你真的觉得我是好人?」
「……是,你看你虽然教了太子那些不学无术的事情,但是太子很高兴,毕竟,他在宫中百般受制,那么寂寞,只有你这个太傅才能让他真正开心起来,你不学那些老学究,而是真正为太子着想,当然是好人,还有杜竿竿这件事,你完全可以袖手旁观,却偏要一力相救,如果不是至情至性的大好人,怎么可能如此舍己为人?」看他心情这么低落,于是她绞尽脑汁地夸奖他,指望他能高兴一些。
程芷岚握着她的那只手似乎颤抖了一下,白哲脸烦竟然泛起一抹红晕,「那……若是我死了,你会为我伤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