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凤仙愕然,神情傻乎乎。
「在我面前,毋须伪善,佯装无辜更是毫无用处。」他已经把她看透透了!
那副天真容颜,哭诉自己冤枉的纤弱,全是造假。
他不会再受骗。
方才的心软,瞬起瞬灭,本来就不该有,他还为她开启心眼,想弄清楚是否他真的误解了她。
那个自己,真蠢!
「不是——我没说谎!我每个字都是实话!我真的没有杀人!我要怎么做,你才肯信我?!」
「别靠近我,否则,我捏碎你颈上的避水珠。」
凤仙一听,仍痛颤的双掌,忙不迭护住锁骨间的圆珠,双脚也立刻停顿,不敢躁动。
这颗湛蓝半透的小珠子,是她的保命符,让她跃入海中仍能顺利呼吸。
若捏破珠子,非海中族类的她,马上就会淹死。
为了入海寻他,为了换取避水珠,她可是尝尽苦头。
这种时候,贪死怕死,人之常情,对于一只凤凰精来说,也是同样的。
她还是别拿性命,去赌这只龙子脾气……
她到这儿来,是想证明自身清白,而不是送上门让人宰杀。
眨眨浑圆眼儿,看着他,走回有段距离的内室。
无数水沫,宛若道道珠帘,遮蔽了、朦胧了他的身影,更划开了她与他之间深刻的鸿沟。
「为什么不信我……我看起来真有那么坏吗?我脸上有写着『我是凶手』吗?……连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她咕哝着,备感委屈。
单薄的身躯缩回长椅上,凤仙埋首于膝间,似极虾米一只,那么渺小、那么脆弱。
「我不会退缩的,我一定向你证明,你是错的!你冤枉好人……不,是冤枉好鸟!到时,要你跟我道歉……说一千次的『对不住』,我才会原谅你!」
可惜,连呛声也很瘪弱,含糊口中,丝毫没胆量放大。
她声音虽小,狴犴听得逐字不漏。
演技真好,难怪骗倒一群家伙,真当她是小可怜。他冷嗤。
他躺上贝床,背对她,彻底忽视她。
背后窸窸窣窣声,没有间断过,一会儿,是她细碎的嘀咕,说着——
「等你认了错,我一定要你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这样那样,她说得声如蚊蚋,有听没有懂。
「把我的清白还来……」
「囚禁几十年的青春,也还来……」
「还有,一日三顿,在深牢……好几天才吃一顿,一年少吃一千顿有……几十年就少掉一万顿……把我没吃到的,还来……」很认真地计算过。
狴犴锁眉,那些埋怨,像夜里的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挥之不去。
若是夜蚊,还容易解决些,一掌拍死,干净利落。
偏偏海中无蚊,但有她。
再一会儿,自言自语没了,取而代之,是扰来的恶梦,嘤咛啜泣……
「这里好暗好黑好可怕,呜……」
狴犴决定——
明天,把这只鸟精,打包丢回去给父王!
管父王要如何处置她,别留在他房里,都好!
下一步,该要替自己洗刷罪名。
可是,如何做呢?
她要怎么证明,自己与杀人案,没有半点干系?
凤仙才在思索这难题,想不到已经有人替她想好了办法,连用具也一应俱全。
谁说世上没有好人?她这不就遇上了吗?
还一次遇上五个!
太感动了,凤仙一杷鼻涕,一把眼泪,泪珠滚烫,纷纷滴坠,全是窝心的眼泪。
「好久……没人对我这么好,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因为我被关进牢里,害我的亲人……遭全族指指点点,他们早就不想认我、不愿再理睬我……谁都不敢跟我……沾上关系……」
她伸手接过红枣递来的绢子,喃了声抱歉,擦擦泪,再用力擤鼻。
「好了,不要再哭了,把力气留下来做正事吧。」参娃率先进入正题。
「嗯嗯。」凤仙抽抽鼻,力图振作。
「我先问你一句,你真没杀人?」
「真的,我没有杀人。」凤仙目光炯然磊落,没有半分闪烁,举手立誓。
「好,冲你这句话,信你了!」
「这、这么简单?」大概是遭质疑太多回,无论喊冤千万次,从来无人信她,参娃一个拍肩,一句相挺,反而凤仙愣住了。
「你都特地跳进海里,要老七还你清白,这举动还不够证明吗?再说,本来就该先『无罪推定』,再去找罪证来说你有罪,而不是一口咬定……」
「等、等等……」凤仙按着酸软眼头,泪泉哗啦啦倾泄,完全关闭不住,心头一整个大暖。
让她先哭一下,呜呜呜。
「你也太爱哭了吧?!」厚!不是才刚哭完吗?!
「应该是心中感触万千吧。」红枣替她说话,又掏了条绢子递上。
凤仙直点头,嘴里呼噜噜地,语意不清,唇儿蠕蠕,咿咿呜呜说话,根本没人听得清。
「好啦,你爱哭就哭啦,耳朵拉高点,别漏听我说话,我继续——」参娃指向石桌:「这满满一桌,全是我们挖来的宝物,有龟心镜、咒杀草人、吐实丸、翻滚丸、说谎会肚痛丸……」
琳琅满目,吃的、喝的、用的,当然还有更多瞧不出端倪的玩意儿。
「咱们先用龟心镜——」
「窥心镜。」延维纠正参娃。
「哦。龟……窥心镜的功能,就是看穿人的内心,这镜子一照,任何谎话、坏心眼全藏不住,你可以拿它去照照其他疑犯,包准连他们的肠呀胃呀,全给看透透!」
「看穿他们的肠呀胃呀要做什么?」珠芽失笑。
凤仙恭敬接过窥心镜,模糊黝暗的镜面,朦胧地映出她的容颜。
「……原来我现在长这样呀?好像没什么变,不是已过数十年吗……」她好久好久没照镜,都快不记得自己的模样。
「我记得窥心镜的用法,是镜面对着人,然后提出你想知道的问题。」延维补充道。几人当中,就属她跟窥心镜最熟。
当初,可是险些吃过窥心镜的亏。
「真的吗?来玩玩!」参娃跃跃欲试。这玩意儿她只听过,没用过。
「像这样。」延维以镜对着参娃:「窥心镜,将参娃心中最重要之人,映入镜面。」
「哇!哇哇哇——」参娃尖叫:「是睚眦耶!」
第2章(2)
几个女娃似乎忘却正事,玩了起来,窥心镜照照鱼姬、照照珠芽……
她们在镜里,都照出了心爱的男人,凤仙好生羡慕。
她已经没有重要的人了……
亲情,淡薄了;友情,蒸散了,这数十年来,逐步失去……
「把凤仙心中最重要的人,照出来!」
参娃玩上瘾,窥心镜拿来乱用,这一回,轮到了凤仙。
「我没有啦……我没有重要的人……」凤仙摇着头手。
结果,镜面一片的黑。
凤仙毫不意外,虽有些小沮丧,但这本就是已知的事情,她才不会去期待,期待镜中能出现谁。
「我就说嘛……我被关太久,久到连我自己是谁,都快忘——」
「咦?!出来了出来了……」几个女娃好奇凑近。
窥心镜逐渐变亮,如黑夜远去,白昼降临。
一道身影,清晰可见。
当身影的面容越发鲜明,引发女娃们尖叫,而其中叫得最惊骇、最震撼、最久久不断的,是凤仙。
「怎么会是他?!」凤仙一整个傻眼。
他,狴犴。
年少的狴犴,青涩犹存,面容稚俊,刚入栖凤谷那时的风姿。
「抽高了耶,『他』在镜子里……长大耶。」参娃惊呼。
没错,镜中的少年,年岁渐增,成熟洗练,趋近于……现在的狴犴。
延维唇角一抹艳笑,兴味盎然:「在你心里,狴犴……很重要?」
凤仙一听,脑里热烘烘的,使劲摇头,结巴起来:「不……不是的,我意思是……因为我一直想着,要找他澄清,满脑子全是这念头……才在镜、镜里浮现出他……对,是这缘故……」
正因天天想、夜夜思,把这只害她吃苦、陷她入罪的龙子,摆进心坎,怨呀怨、骂呀骂,才被窥心镜误会,误以为她很重视他……
这不是重视,是怨念,对,很深很深的怨念!
「参娃是问『心中最重要的人』,而非「心中最爱的人』,所以出现了狴犴吧?」鱼姬猜道。
「那么,再来一次,把凤仙心中最喜——」参娃准备改变问话方式。
凤仙连忙阻止,嗓音哀求:「别、别玩了,换其他东西吧!」
反手盖上窥心镜,凤仙自己也不懂,像在抗拒着、害怕着,去挖掘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异愫。
「狴犴这家伙,对家人与对外人的态度相差千里,家人面前,有说有笑,可是一站在外人面前,那张脸就石化了、僵硬了,皮肉皆不笑,真不可爱。」延维故意试探,闲话家常般提及七龙子。
果然,有人马上上钩,听得好专注,仿佛关于狴犴的一切,她都有兴致了解。
「……他也会笑哦?」凤仙根本想像不出来。
记忆中,他看见她时,都是同一款神情,不是太欢愉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