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神大人,怎有空来?」狴犴扯唇,客气招呼,实际上,敬意无存。
狐神大人,勾陈。
陆上生物,跑龙骸城像跑自家厨房一样勤。
「别顶着满脸鳞对我笑,很狞耶。」
「等我龙鳞听话些,乖乖顺从,藏回肤下不作乱,我再捎请柬,邀狐神大人大驾光临。」狴犴皮笑,肉不笑。
「甭这般客气,凭你我交情,请柬什么的,可以省省。」勾陈皮肉皆厚,狴犴的嘲弄,佯装听不懂。
交情一,他与狴犴的母妃,恰巧是老友,勾陈「妹子」满天下,她也恰巧名列其中之一。
交情二,勾陈虽爱认妹子,但妹子就是妹子,绝对无关「我爱你,你爱我」这类情愫,偏偏有人傻傻分不清,误以为勾陈待她有意,硬想跨越界线,换来勾陈绝情回意。那女子索性诬赖,硬指控勾陈欺陵了她,毁她清白,要勾陈负责。
当时,为勾陈证明清白者,便是狴犴。
有獬豸血脉的他,轻易指出撒谎的一方。
自事件过后,两人算是成了朋友……辈分混乱的朋友。
勾陈解释他出现在城内原因:「我来找参娃妹妹,取回孽镜台水。上回五龙子开口借用,要照照凤精的行径,参娃瞧了新奇,硬要多玩几日。」
几名娃儿中,仅有鱼姬能看见孽镜台水中呈现之物,于是参娃想玩,定要拉着鱼姬才行。
结果,参娃玩过头,累着了鱼姬,这下子惹恼六龙子,喝令他快快来拿回水瓶。
「二哥的楼子,离我这儿很远。」要找参娃,方向根本不同,就算是顺道途经,都很牵强。
「我一路跟众妹子寒暄,刚好『寒』到这附近。」勾陈媚眸弯弯,笑意填满满。
只要是雌性,全是「妹子」,别人的娘亲,叫妹子;别人的孙女,也是妹子,全然无视长幼。
「可惜,我这里没有『妹子』。」所以不用「寒」太久,可以走了。
「再怎么说,你是我妹子的儿子,来瞧瞧你过得好不?」
看来,好像不太好哦。
妹子的儿子?
那当初,我还是小幼龙时,唤你一声「勾陈干舅」,是谁一掌打向我的脑袋,又用指节「夹」我的脸,逼我改口,不许把你唤老了?!
狴犴心里嗤哼,被伤害过的幼小心灵,很难痊愈。
「上回你怎么没来看戏?我一听见有好玩的事,马上跟随五龙子来,绝不错过。果然,很有趣。」
勾陈口中的「戏」,自然是凤仙主演的那一场。
「何来有趣?」狴犴一脸淡漠,铁麟沉沉.更添几分凛冽。
勾陈噙笑,双眸红彩明亮:「看一个女娃,貌似乖巧无怕,被揭开假皮囊,对自己所作所为,哑口无言,无法狡辩,憨呆僵着,手足无措……啧啧,怎不有趣?」
「……」狴犴沉默。
感觉一股热恼,由背脊涌上,不用去碰触,也能知道,他的背此刻龙鳞暴突。
他虽不在场,但不难想像那时的情景。
她的脸上,何等惊惶?
「……脸孔与心肠,天差地别,看来天真单纯,实则手段凶残,让我再度重温教训……她这类的家伙,别太信任。」勾陈有感,喃喃轻语。
笑着说,说着笑,眼眸的红彩,却渐渐染上暗霾。
再度重温教训?
该趁勾陈说溜嘴,继续追问,然而,狴犴的心思,从来不在勾陈身上。
如果真是我所为,我也想亲眼看见,我是如何……动手。
若心里有鬼,谁胆敢这么做?!
明知自己所做的丑事,将会呈现在众人眼前,有点脑袋的家伙,都明白该要逃避。
他们没冤枉我,我真的犯了罪,就得好好领罚。之前逃狱,是因为……我以为自己是清白的,现在……是该回去的。
手段凶残的人,怎可能说出这番话?
误认自己遭冤而逃,与明知自身有罪而逃,是不一样的,前者情有可原,后者厚颜无耻,有违凤族族训,所以,不可以。
她的声音,不断回荡,那么轻、那么柔,说得那么……
「不过,拿那只凤精跟『她』相比,对凤精太失礼了。」
勾陈又悦着,提及「她」,嗓放得冰冷。
狴犴听得不甚认真,脑子里还是那声音,仿佛低叹,在说:我最无法见的,就是他……
「再怎么说,凤精行凶之际,眼神一瞧便知,她当时没有知觉。」
这一句,瞬间撞入狴犴耳内。勾陈到来迄今,仅有此句话得到狴犴所有专注。
狴犴眉宇一动,朝眉心锁集,沉然问:「没有知觉……是什么意思?」
第8章(1)
勾陈的答覆,让狴犴再度踏入栖凤谷。
算算天数,凤仙已该回到此处,接受惩处,囚入深暗的地牢。
他想见她一面,好好问清楚,凤仪殒命那一日,究竟还有哪些蹊跷,是他与她都忽略掉的。
「凤精行凶之际,眼神一瞧便知,她当时没有知觉。」
勾陈莞尔道来。
「双眸涣散,眼里无神,大概是被下了术,连她自个儿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吧。」
别以为勾陈只纯粹看戏,看戏之余,他也是有费心思,多留意两眼。
「她是凶手,但可不一定是主谋。」
最末,勾陈呵呵两声笑,做了结束。
对话是结束了,在狴犴心中成形的迷雾,才刚开始扩散。
为驱散迷雾,所以,他来。
岂料^
「她,没有回凤族来?」
狴犴的声音,全是冷的。
「是呀……逃狱的凤仙嘛,没有呀,根本没见到她的鸟影。」
她跟雯鳐说的那些话,又是谎言?!
说什么不可以不回来、说什么要好好领罚……结果,还不是逃了?!
「龙子会跑到栖凤谷来,难道……是凤仙,也从海城里溜掉了?!」
狴犴恼而不语。
当初,真该亲自押她回来!
见狴犴不答,凤族人当他默认了,纷纷气嚷:「怎还能放她逍遥法外?!长老,请快些下令,派我们去追捕她回来!」
「这一回,绝对要将她五花大绑!」
「到底……要丢尽多少凤族的脸?!」咬牙切齿的男人,沉痛、失望。与凤仙拥有神似的五官,若狴犴没料错,是凤仙的亲兄弟。
「要是她被捕时,胆敢抵抗,卸了她的羽翼!」
「对!」
「我愿领命击,天涯海角,无论她藏在哪里,我都誓必捕获她!」
「我也去!」
凤族众人尚未做下决定,严声讨论着下一步,狴犴步履一旋,往来时之路疾行。
不似那几只雄凤,吼来火气十足,咆哮着,对一族之耻深恶痛绝,要不是族规所订,不许残杀同类,他们多想除之而后快!
「我去。」
狴犴仅是淡淡说来,不带任何起伏,却完全不容反驳。
城里人声鼎沸,热热络络地,群聚围观。
越是多人伫足,其余不知状况的旁人,亦会逐渐靠拢,人墙越围越雄厚。
凑热闹这件事,不只人类会,狗儿会,鸟类也会。
瞧,奋力往前方挪的身影,彩帔鲜艳,装扮与城民大相迥异,不是凤仙,又能是谁呢?
「原来……是审案子呀。」
咕哝的女娃音,被群众交谈声淹没。
从最外围挤入,左耳听一句,右耳听一些,差不多就能明白个七八成。
还以为是杂技团,在表演吐火、吞剑、胸口碎大石哩。
猜错了,是官府审起一桩弑夫案。
鉴于事关重大,牵扯人证众多,应城民要求,堂审挪出大厅,在外头摆桌布椅,灼灼耀日下,光明公开,审此谜案。
凤仙光听到杀人,浑身就颤抖,再加上严肃的氛围教人窒息,她不由得想起自己遭审时的情景,本能后退,却给人群撞了回来。
她想挤出去,人墙的缺口又补满了,动弹不得,只好原地暂留,等人潮散去,再继绩赶路。
「真歹毒,莫怪人说妓娘无情,说得对极了!当初刘老爷为她赎身,耗金千万,迎回家里作妾,没想到竟是引狼入室,最后命丧她手中。」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
「亏刘夫人不嫌弃她出身,度量宽大,容她共侍夫婿,姊妹相称,而且刘夫人待她极好,无论是上街买布制衣、挑选首饰,绝对为她多做一份。」
「刘夫人这份心肠,真不是一般女子所能做到,换成是我,不把小妾当成死对头,绝对不可能。」
「不知感恩、不识好歹的女人……」
凤仙听着周遭种种细碎窃语,而众人口中那位不知感恩、不识好歹的「妓娘」,由官差押解到来。
她一身素灰,长发披散,虽脂粉末施,憔悴疲惫,五官仍能见其清丽。
公堂开审,威武噤语,所有交头接耳全都没了声意。
很静,静到连城民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惊堂木落下,砰的重响,凤仙惊吓缩肩。
「干嘛突然吓人……」她拍拍胸口,呢喃。
凤族审案,没有这一招。
越是往下看,越多她没瞧过的招式,看得她瞠目结舌……
人类官老爷,面冷目严,不苟言笑,传了几人问话,问完,再问刘家小妾,过程中,最常出现的便是:「你招是不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