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喝了小半杯呢!还是光酒味就让他醉了?韶明想笑,他的酒量应该不是不算好,而是非常差吧。
见他眼神朦胧,她轻扶着他站起身,离开桌子,让他坐在床榻上。
「你先睡吧,别等我。」她还要想想那酒。
韶明转身想要走回桌前,岂料却被他拉了一把,她一下子跌坐在他的大腿上。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他便抱住了她。
「咦?」这个姿势,韶明看不见他的脸。
他就只是抱着她,没有别的动作。
「玲珑。」他突然唤她的名。
「什……什么?」她的丈夫在床上唤她的名字时,通常……通常都是要……韶明睑上一红。
「玲珑,玲珑。」他又低唤了几声。
景冲和的声音本就温润好听,这几声呼唤满是柔情,饱含缠绵爱意。韶明听了,浑身发烫,一颗心跳得激狂。
她还以为夫妻间不会有比洞房更让人害羞的了。
他的气息,他的体温,他温柔的怀抱,韶明意乱情迷,也快醉倒在丈夫怀里,好不容易脑袋稍微清楚,启唇道:「你……你是喝醉了吧?」她听过酒后闹事,听过酒后乱性,听过酒后昏睡,可却从来没听过酒后这样子的啊!
景冲和恍若未闻,只是重复唤道:「玲珑,玲珑,玲珑……」他喊一喊,好似在哄她一般,伸手轻轻拍抚她的背。
他醉了,听不见她,也不会响应她,韶明可以将他推开,让他去睡,可是她舍不得,舍不得离开丈夫浓烈甜蜜的拥抱。
「景……景郎。」她极生涩地,轻声回唤他。「我……我爱你。」
她还没有当面对他说过,因为她才刚学会不要隐藏自己的真心,还在摸索要怎么说出来。
「玲珑。」他还是抱着她,哄着她,好似她是极其珍贵的宝贝那般温柔。
韶明整张睑都红透了,睑上却满是笑意。
「景郎。」靠在他的肩膀上,她也又唤。这辈子还没做过这么傻的事情。
夫妻俩相互依偎,直到不知何时两人睡倒。
隔日,她先醒来,见到丈夫张开眼睛,她在他脸上亲上一亲。
「还不起床。」她笑得妩媚甜美。
景冲和望看她,也扬起笑容。道:「早。」
宫廷外史
好冷。
他的四肢已经失去知觉,身体再也无法动弹了。
全身颤抖地躺在地上,他茫茫地望看漫天洒下的飞雪,一片一片地旋转飘落,好美,这是他生命走到极限之时,所见到的最后一幅景象吧。
体内血液似乎也开始慢慢冻结,他的呼吸变得更加微弱。他只是想,如果有鬼神,他希望自己死后能变成厉鬼,就算下地狱也不足惜,如果有因果,他希望害得他家破人亡的那个恶人,能死无葬身之地。可惜的是,他无法亲眼目睹了。
哈哈……死无葬身之地的是他自己吧。
这世上真的有神吗……哈哈……
「嗯?」
有什么东西触到了他,一人发出声音,可是他意识浑沌,已闭上眼睛难以张开。他喘不过气,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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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个人。」那人声说道。
「等等主老师你后退,别碰主让咱们探探。」另一名男子赶紧说道,接着摸了摸他。
「……还活着!」男子大叫。
不,他就要死了。心里这么道,跟着,他就不省人事了。
他以为自己到了地狱,正在遭受火焚之苦。
全身无一处不滚烫,他申吟,难受至极,有人将什么东西灌进他嘴巴里,过不多时,他便沉沉睡去。
这样的情形,重复不知几遍,终于,他张开了眼睛。
朦朦胧胧地,见到有个黑脸的汉子盯着他瞧,他只道是地狱里的牛鬼蛇神。岂料,那个黑脸的家伙一笑,牙齿白得像雪,大喊道:「醒了醒了!终于醒了!」
这一嚷,令他整个人忽然清醒过来。他注视看四周,原来不是地狱,是间屋子,他正睡在床榻上。
下意识地就想要起来,可惜全身酸软无力,一动,头疼欲裂。他倒吸一口气,整个人又躺回去。
另一人走了进来,是个模样斯文的书生,见他在动,忙上前道:「你大病未愈,起不得。」
此人的说话、气息,在在都真实无比,原来他没死!他没死!
这个认知一浮现在脑中,他立刻挣扎要起身。有个高壮的男人迅速闪身进来档在斯文书生前面,黑睑的则是警戒地注视看他的一举一动。他通通不理会,只是急着要翻爬下床,双足一触地,他没有力气,跪不住,就趴着。伸手抓到黑睑的鞋,他张开嘴巴,咿咿啊啊地发出声音。
他没有办法说话。这个时候,众人才发现,他竟没有舌头!
那舌肉断处极是骇人,绝非是天生无舌,而是给人割断的。
趴在地上,他满头大汗,拼命挥舞着双手,只盼有人能懂他一句话。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要死了,他一定要在死之前说出来,他一定——
他着急地望着他们,注视着面前数人吃惊的脸孔,只希望有人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不一会儿,那个斯文书生越过黑睑汉子,蹲下身,握住他的手,将他扶起,那黑脸的赶快上前帮忙。
斯文书生扶他坐在床沿,认真问道:「你有什么话想说,是吗?」
他用力地点头,泪水从眼眶里滑下。
斯文书生又问:「你会写字吗?」
闻言,他一呆,摇头。
斯文书生微沉吟,道:「没关系,草纸笔来。」他对旁边的人盼咐。
立刻有人拿笔砚进来,桌上也铺好纸。斯文书生又对他道:「你试着画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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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桌面上见过却没摸过的文房四宝,伸出手,怔怔地拿起笔。他不晓得怎么握笔杆,只是拿棍子似地抓着,在笔尖沾满墨汁,一笔挥下,雪白的宣纸瞬间被他染了大片墨色。他惊慌地抬起头,斯文书生却一脸温和,对他道:「不要紧,你画。」
闻言,他定下心,试着将自己脑袋中想要表达的化为图画。途中,因他不会行笔,墨汁洒得到处都是,一旁的斯文书生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
然而要把事情画出来终究是太难了,别说是旁人,连他自己也觉得很难懂。画到伤心处,他泪水大颗大颗地掉落,把原本就凌乱的墨滴晕得更开。他急,用手去抹,却只是一塌糊涂。最后,他忍不住趴在桌上,紧紧咬着嘴唇,他没有舌头,所以再也哭不出声音了。
「你这……这画的什么?很难懂啊月那黑脸的出声。
一听此言,他更是绝望地发抖。
「别。」斯文书生开口,也不是特别严厉,可那黑脸的似乎十分尊敬他,赶忙用手盖着自己的大嘴巴。「……画图看来是不可行了,但是,还是可以写字。」
他抬起睑,注视看这个模样文弱、可隐隐带着硬气的书生。
斯文书生对他道:「你想说话,得用笔代言,我教你写字,你什么时候能把事情好好表达出来,就看你学习得多少。」
没有舌头、不能说话的他,只有学写字一途了,他觉得,斯文书生是感觉到他的痛苦与执着,所以这般认真地告诉他。
他垂首望着自己手中的笔。出生至今,他是第一次拿笔。
虽然不知自己能学多少、会多少,可是,他活着,就不能放弃。
看向书生,他点了点头。
斯文书生对他微笑,道:「我姓景,你叫我景先生就好了。」
自那日起,景先生每日都会亲自教他读书写字。景先生总是非常有耐心,且不嫌弃他这个乞儿,有几个年轻人与小孩子,也和他一起,好像在私塾上学那般,他便猜想自己是来到某间书院。因为他讲不出自己的名字,黑脸的说他人安静,于是替他取了阿静」这个称呼。
没几日,有个黑豆眼的中年男子来了,一见到他,先是皱了下眉头,跟看皮笑肉不笑地道:「景先生,你上个月才捡了一个人回来。」
他没继续讲下去,可阿静也知他是在意指怎么这个月又捡人回来。阿静担心自己给景先生惹祸,惶恐地望向景先生,然而景先生只是微微一笑,道:「他是我的学生。」
听他这么说,阿静胸口一热,差点掉下眼泪,心里充满感激。
景先生和其他人,对他照顾有加。他后来才知黑豆眼的男子是掌管此处之人,虽一开始态度冷淡,可最后却仍是让他待下,没再说过些什么。
他认识好多同学,黑脸的拉着大家和他称兄道弟,住了一段时间后,他身体渐渐恢复了,也熟悉其他人。
可他并没有忘记自己习字的初衷,为了要尽早能把事情写出来,他比任何人都勤于学习。一个月下来,他已习得百余字,练习写的纸、用掉的墨,不计其数。
「……我名为陈久,今年十五岁,为常州滋县人,家有父母及两兄一姊共六人,以农为生,当县大地主欲买我家之地,我家不从。一日夜,地主放火烧我家,父母死于火中。兄姊逃出,却遭活活打死。我伏地,誓言必当告官。地主本也欲打死我,忽闻言大笑,曰,割掉我舌,看我如何告官,我舌遭割,幸未死,上京告御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