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确地说,他长得是好看的。
她突然觉得,跟右相送进来的那些妖孽比起来,他好太多了。
目光停留在他厚薄适中的双唇上,心蓦地一跳,她想起那日意外吻颊之事。
是了,他定是介意这个而表现如此,她当时也是像现在这样心跳了一下,但事后却不觉得应该在意,因为那只是个意外罢了,所以没让自己再去想,可这会儿又因他而忆起了。
她忽觉被他不小心吻到的地方有些热。当日回宫更衣时,她看见自己被他捉住的手腕,也留有淡谈的痕迹。
她心里有看莫名且无法掌握的动摇,而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韶明始终瞅看景冲和,而他已经因为她过久的盯视而不自在透了。
韶明为何要这样注视他?他不晓得,只是非常地不习惯。她是国君,可也是一个姑娘啊,他不曾跟姑娘家如此亲近过。
她无言的审视令他尴尬,想着什么时候自己先出声打破这局面,无论如何比这状况好。正待开口,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他细心地察觉到她似乎有些异样。
韶明又觉得有点心浮了,终于撇开睑,说道:「你退下吧。」
虽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变脸,但她本就情绪不定,而他能离开,是再好不过了,可是有件事要先讲。景冲和道:「今上是否身体有恙?如果请太医看过了,便当我没说吧。」那睑色看起来像是稍微感染风寒了。对了,可能是如此,她才会有先前那奇怪的注视,病看的人总是有时会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微臣告退了。」在心里合理解释过后,他准备离开。
可他这一言,却教韶明又重新看看他。
……为什么替自己淋雨的他没事,而自己却染风寒了呢?也不明白自己介意的究竟是什么,韶明不自觉地咬了下粉唇,在他踏出御书房前,将他叫住:「等等。」
景冲和停下,转过头,看见她哒起眼眸,跟看,又难以捉摸地笑了。
「景冲和,吾命你明日起,午后都到这儿来待一个时辰。」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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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冲和不明白韶明在想些什么。
她的言语、行为,都没有一个可循的道理存在,令人无所适从。
午后,景冲和跟看宫女来到御书房,韶明坐在案前,他进入书房等候看,她却是头也没抬过,于是他只能杵着。左边的小方几上有看用过的午膳,那杯盘狼藉的样子像是被十分胡乱地吃过了。
他转动视线,发现韶明案上也相当杂乱,横七竖八地堆了一大堆书册和奏本,险险地迭着。
「景冲和。」
景冲和正想,那乱,倒是有点像藏书阁一开始的模样时,韶明突然唤了他。
「是。」他回过神。
韶明依旧注视看摊在案上的本子,也没瞧他一眼,道:「你家乡是什么样的?说来听听。」
景冲和一怔。
「……比北方温暖,农耕时节总能见日,花草树木多,雪季不长。」他不知她要听什么,只拣简单的讲。
韶明又问:「你家也是以农为业的?」
「是。」景冲和答。
「你家明明是农户,你却跑去做老师,这对还不对?」
「我……」
「吾猜,多半你从小是书痴,家人没办法,只得依了你。」
景冲和的口才向来没有脑袋灵活,他也不爱吵架,给她一阵抢白,便觉语塞。韶明猜的其实没错,他是从小就爱看书,不过,他的家人是十分支持他读书的。
他在心里这么说着,又听韶明问:「家里几人?」
「……高堂加一兄一妹,连我共五人。」
「赋税如何?」
「……五口丁税,田赋一亩两斗。」
「嗯。」韶明应一声。
景冲和不知是何意思,她不讲话,他就只能再站看。
一会儿,她又不看边际地开口:「对了,你饿吗?」
「微臣不饿。」他每日午膳吃两个馒头,用过才来的。
「是吗?」韶明从头到尾没看他。「你可以退下了。」最后,她说。景冲和愣住,真的如坠五里雾中。默默地退出御书房,他不懂,韶明究竟要他来做什么?就问这些闲聊的话?
隔日,韶明却又不问了,只是丢给他一本书。
「吾想看你对那本书里一些段落的解释,写个简单的注本来瞧瞧。就在这儿写。」她悠然说道,赐他案座。
那本书是《大学》。翻开来,见到韶明用朱砂笔圈了几句。景冲和不明白她,只能做,幸好对他而言这不是什么难事。
认真地蘸墨书写着,他没留意到韶明终于将眼光放在他身上。雍容地写毕,他呈上给韶明。
韶明浏览一遍,对他说:「你对这格物致知的见解,倒是挺有趣的。」
《大学》一文中提及格物致知,却未在后面作出解释,所以许多儒学学者有自己一番看法,而直到今日也没个定论。韶明正好挑了这段,他只是写出自己所认为的。
「不足挂齿。」他一点也非谦虚,而是实话实说。和前人学者钻研一辈子比较起来,他真的不算什么。
韶明阖上书,对他说道:「天要暗了,你回府去吧。」她也没想到他会写这么久。
「什么?」景冲和愕然转首望看外头,真的是天暗了!
韶明见他那惊讶的样子,先是一怔,跟看禁不住地咯咯一笑。而这一笑,教景冲和也愣了。景冲和实在是个傻书痴。成为女皇后,韶明头一回这样畅笑,但她知自己不该如此,没一会儿便缓下,收起笑容,她调侃他说:「你埋首书中的专注,吾是叹为观止,不过也不稀奇了。」
那多半是笑他明明老这样,他自己却还那么惊讶,这点言下之意他还是听得懂的。景冲和脸一热,只能起身作揖:「微臣告退。」
「景冲和。」韶明唤看他。他抬起眼来,见她已没笑容,且一脸冷淡。「你若是敢把刚才吾开怀笑了的事情说出去,吾就砍了你的脑袋。」她对自已的失误生气,但这不是迁怒,而是她给自己的警告,她在景冲和面前太松懈了。
而她警觉之后,故意发怒教他难以分辨。
明明前一刻还在说说笑笑,现在却又威胁要他的脑袋,景冲和真的困惑。
是否对权倾天下的君主来说,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不需要对谁解释,只要其他人完全听话就好?
他以为她有她的善良,现在却又领会着她的蛮横无理。对他而言,韶明太难懂了。
那么,干脆就别去懂吧。
之后,他仍是每天都到御书房,有时韶明跟他说些词句,有时找他算术,有时又会问他问题,或者又给他本书。不管面对的是什么,他都去应对、去回答,要他做什么就做,但是放空思考,再也不去深思韶明的用意及想法了。
敏锐如韶明,怎么会感觉不出他的变化,只是,她任由他,不上心也无所谓,他每日都有到御书房就好。
于是也就这样,不知不觉,孟春过去了,迎来仲春。
这日韶明上完朝,经过长廊,见天气不错,便赏身旁的宫女一起到花园吃茶点,轻松一下。毕竟她们跟看她,很难休息的。
几壶茶和数盘宫点就摆在花园石桌上。那些宫点用料简单,可手工极好,赏心悦目又细致,味道更是绝佳。韶明安坐亭中,始终带笑看,原本严谨的宫女们才敢慢慢放开了吃。
几个年轻女孩子害羞地在交谈着。韶明观察半晌,感觉有趣l唤她们过来,问问她们聊些什么。
「回今上,也没什么,就是……红纱日要到了,咱们说些女孩儿家的心事呢。」彼此看一看,手指绞看帕巾,她们一起红了脸。
韶明却注视着她们,好像第一次听说般,重复道:「红纱日?」
第5章(1)
红纱日。
源自玄国东南方的一个小村庄。女孩儿在春季的一日,别上红色的纱巾,表示自己心有所属,且送心上人一朵花,借以表达爱意。
若男的也有心,便又会将那朵花送回女孩儿手中。
由于别看红纱,所以称作红纱日。
这个日子选在春天,因为春天总是喜气洋洋,用红纱也是相同理由,更喻有掀头盖之意。当日众人一起,怕羞的女孩也能鼓起勇气表示心意,若两情相悦便是可喜可贺,可若是一厢情愿的情况,男的送回花,对象却不一定是原先给的那个,毕竟有的太羞,送花送得隐密不看痕迹,哪能确定是谁?草到花的男子喜孜孜地递给自个儿钟情的另一位姑娘,互相无意的两方落空,还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算是有点考t男女双方是否合意。
如此残酷又如此美好。
其实景冲和也不知这日子,毕竟这是近年才流传开来的。他只是出宫想回家,不解为何大街上像过年那么热闹。
最怪异的是,到处都是男人,好些人还特别打扮过了,每个睑上的表情都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