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儿,您爱说笑。」韩林步了过来,为了扮老成,下巴的山羊须是故意糊上的,他习惯性拈了拈。「怎是无缘无故?明明贴了好大的公告。」
「这可说到问题上了。」另一桌的老主顾插话进来,「喝!我那日原要在这里摆桌合头酒,把和王家上回那桩冲突做个了结,偏偏遇到三笑楼关门不做生意,韩掌柜的,您倒说说看,那张大红告示上『嫁娶大喜』四大字,是真有此事?还是唬弄人?」
「这事还能假吗?」韩林陪笑,知道这群人不好打发。
其它几桌的熟客都让这话题引出兴趣,大伙全七嘴八舌起来,此起彼落的讨论不休,接着,矛头直直指向三笑楼掌柜,定要他说个明白。
「是你们那位大老板的喜事吗?上回我同他打过照面,长得斯文俊秀、双目有神,我记得你们都称呼他四爷。」三笑楼的外场是由韩林出面,武尘则运筹帷握。
又有一位抢话,「他娶的是哪家姑娘?漂不漂亮?为什么要这般神秘,干脆在三笑楼摆宴席,这不挺好?咱们也可以来凑凑热闹,沾点喜气。」
「就是、就是,这老兄的话可说到心坎里啦!」
接下来,又是一阵围攻,韩林根本无法脱身。
「静静,各位请静静。」他举起双掌安抚,努力要平复紊乱,心中大大哀叹。
这回可让四爷玩死啦!没事弄个嫁娶大喜的名堂,教他在这儿演独脚戏。
韩林仍笑脸迎客,故意神秘兮兮地瞇起双眼,众人见他这个模样全屏气凝神,整个大堂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听得真切。
然后,他压低声量,「各位猜得没错,正是咱们老板大喜,可这位老板娘听说来头不小,家势大得惊人,江南一带全是她的地盘,和北边的啸虎堡有些关系,和西域蛇族有些关系,和云南滇门也有些关系,和当今皇朝恐怕也有这么点关系,咱们大老板对她是又敬又疼又怕,当然不能让她露面,各位也休再多提,万一这事不小心传到老板娘耳中,惹恼了她,那可要大大不好了,至于怎么个不好法,我不挑明,相信诸位也都知道。」
这招明的警示、暗的威胁颇有功效,众人你瞪我、我瞪着你,想起那姑娘好大的来头,话到了嘴边也都硬生生咽下去了。
「请问……」寂静中,一个女音清脆婉转。
有人敢提问题耶!所有人掉过头、好几对的眼直勾勾望住跨入门坎的女子。
涤心愣了愣,美眸溜溜地环视大堂,从左边到右边,再从右边回到左边,她退后一步瞧清高挂的店名,确定无误后,又坚定走了进来。
「请问武尘在不在?」
「姑娘打哪儿来?寻咱们家老板所为何事?不知可否相告?」见涤心是生面孔,并非阎王寨的人,韩林心有疑虑。
「我是他的亲人,打杭州来的。」
杭州?!那便是江南了!众人抽了口气,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瞄着。
韩林待要再问,二楼此时却起了骚动,刀剑相交之声与咒骂并驾而起,原来守拙厅两大门派一言不和斗了起来,双方人马抄家伙由楼上打到楼下。大堂的人纷忙走避,来不及出去的只得躲在墙角桌下,场面乱成一团。
武林恩怨,不干己事。这种情况并非首次,三笑楼向来是低调处理,任人斗个你死我活,只要留下一、两个活口让他们讨赔偿便行了。
韩林原本凉凉看着各家招数,忽地记起骚乱之前那位前来寻亲的姑娘,登时一把冷汗,眼光急急在交错的刀光剑影中穿梭,看见她一脸苍白贴着墙壁动也不敢动,双眼闭得死紧。
「姑娘!」他对着她叫,无奈得不到响应。
不少人叫嚣互斗,刀来剑去,涤心只觉耳边生风,微微睁开一条细缝,一个青衣汉子的武器被打飞了,而那柄大刀正对住自己疾扑过来,她不知做何反应,身子彷佛立地生根了。
这瞬间,一双健臂来得好快,扯住她的肩头用劲拉起,衣袍中长腿翻踢,那大刀竟然反向折了回去,穿过大堂切进木造的圆柱里,那人劲道下了十足,刀身完全没入,只留刀柄在外。
「抱紧!」那男子声音紧绷,好似动了怒火。
不必多做指示,涤心早圈紧他的腰际,有他在,她便安心了。
许久未见他大展身手,接下来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涤心密密地让武尘护在胸前,见他仅仅用一双腿,将两大门派手中的兵器全踢入木柱中。
大堂的乱象稍歇,终是不得不歇,毕竟刀剑全让人踢脱了掌握。
两帮派多的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尚不知三笑楼卧虎藏龙,竟有这样的能手,惊愕之余,两方人马对武尘皆起了结交之意。
朝廷与阎王寨之间虽不再剑拔弩张,武尘四当家的身分与三笑楼探子队之事绝不能泄漏,再者时机大大不对,武尘向来温朗的神情彷佛在冰天雪地里僵了三天三夜,眉凌厉高扬,太阳穴位明显鼓动,眸中的意味极容易辨识,比之发火、生气、愤怒再高一层,正是怒至了极处、怒不可抑。
幸亏韩林机警,在两帮派带头的抢着上前想同武尘攀谈时,他一个箭步挡在中间应付,本能告诉他,千千万万别再恼了四爷,若教四爷再动手,可不只那些刀剑挨踢。
那波怒涛武尘尽力忍下,为了顾全三笑楼的秘密,一切低调相应。他沉着脸不发一语,在众目睽睽下打横抱起怀中的姑娘,往通向厨房的后门走去。
「这位好汉请留步──」
「这位好朋友请留步──」
说话的分别是两方派别的头儿,刚出口,两人相互又是一瞪,登时,大堂气氛再度紧张,没了兵器,众人摩拳擦掌就要斗上。
「咱们的地盘要来抢、买卖也抢,现下要结交这位好朋友,你们也要抢!他奶奶的!青刀帮还要不要脸啊?」乌剑派的人破口大骂。
青刀帮的人不甘示弱,同样扯嗓大骂,「嘿嘿,咱们再怎地不要脸,也比不上贵派,一声声好朋友叫得可亲热了,却是拿脸去贴人家冷屁股,您老在无耻榜上占了第二位,天下还有谁敢说自己是第一?」
一边是哄堂大笑,一边是怒气冲天,刚平静片刻的大堂又起风云,拳头对拳头、手掌对手掌地肉搏起来,顿时这个人影扑过来,那个身体飞出去,桌椅全拿来当武器,打得好不热闹。
这倒省事。
三笑楼上自掌柜下至跑堂,连后边烧菜厨子全自动休假,相偕跑出来看戏了,而韩林则快速拨动算盘,将一条条赔偿金额列出,他心中有喜亦有忧,喜的是大堂桌椅早该淘汰,如今购置新物的银两自然不用三笑楼负担;忧的是四爷今日的大显身手,恐怕不到明天便要遐迩知闻,然后可怜的他又得想法子应付一群疑问颇多的熟客。
「喂喂,刚才是俺眼花吗?俺瞧见四爷搂着女人回房勒?!」开口询问的是掌杓厨子葛大海,一口北方腔,个性很爽朗,他是后来才出现的,错过了武尘发飙的精采画面。「呵呵呵,这挺好,俺见四爷过得像个和尚,还道他哪边不爽快,这会儿也懂得和娘儿们亲近亲近,这好!挺好的!」
跑堂大柱睨了他一眼,「别胡说!方才四爷发了好大的火,就为那个姑娘,竟出手──哦,不对!是出腿教训两帮人,喝!那可真是精采。」他扒了大口饭,两眼直盯着厮杀的人群,尚未嚼烂咽下,筷子指住人家大声叫喊:「哎呀!这招『月下偷桃』真够阴损,不过一出制敌,可敬可敬?」
「那姑娘是啥来历?我在后头见四爷把人家抱得死紧,想看个清楚又怕遭殃,心里可好奇死了。」另一个厨子也来问。
「听韩林说,是咱们四爷的媳妇儿,前些天三笑楼休息,他回江南娶的。」谣言总是不停在传播。
「那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众人大叫,原要继续追问,可眼前的戏演得真好看,目光便被吸引了。「王八羔子的!乌剑派好歹也是江湖大派,手段这般下流,使来使去便是这几招,专挑下阴出手,敢情他们镇派绝学只一招月下偷桃?」
「啊!」斗殴人群里有人狂声大叫,甚是凄厉。
「哎哟!」蹲在一旁瞧的忍不住跟着也叫,摇摇头甚是惋惜,「这一抓好惨,可怜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
※※※
涤心完全足不沾尘。
在杭州陆府毁了一次名节,初到三笑楼,话还没同她的大郎哥说上一句,名节又毁了一次。
对于刚刚的千钧一发,涤心很快平复了心中恐惧,眼睫悄悄向上,映入眼的是男子紧抿的嘴角,轮廓又刚又硬,他的肌肉绷得好紧,胸口起起伏伏,双臂扣住她的后背和脚弯处,力道并不温柔。
不消赘言,三岁孩童都看得出大郎哥正隐忍着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