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慌,若是害怕,把眼睛闭起来。」方寸的痛还没散开,那些瞧不见的血兀自淌着,他的语气并未改变,低缓中给予涤心浓浓的安全感。
涤心不是害怕,是强烈的恼怒。她还没回答大郎哥的问题,还没同他表明心思,还没得到真相,她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好久,抱着一颗柔软的心期待它的发展,在这紧要关头,怎能容许他人破坏?!
「诸位是乌剑派门下?」武尘虽是询问句子,其中已大含肯定意味。自日前乌剑派同青刀帮在三笑楼大动干戈后,韩林曾知会过他,三笑楼时有乌剑派的门众前来暗访查探,当时他未放在心上,想不到今日却遇埋伏。
那群汉子先是一愣,其中带头的终于说话,「既已认出也不打紧,咱们把话挑开,省得你不明不白。」
「这等阵仗所谓何意?我记得同贵派有过节的是青刀帮,怎跟三笑楼扯上关系?」武尘冷冷笑着,眼神透着冷芒,缓缓环视在场之人。
「同三笑楼无关,同你却大大相关。」那带头的挥了挥剑,气愤又道:「你害咱们成了江湖笑柄,青刀帮那些王八羔子四处散布谣言,说咱们怕了你,拿热脸贴你的冷屁股,真是胡说八道!老子今天就活捉你好洗刷这臭名,让乌剑派在武林中大大露脸。」瞧他说得掷地有声,真的好厚的一层脸皮。
「嘿嘿,咱们请来了几位高手助拳,闲话休说,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吧!」
武尘不说话,眼神瞄向对方所说的高手,静静评估来者的实力。
气氛是一触即发的,忽地有人认出了涤心,扬声大喊:「就是这臭娘儿们,上回他护着她,把咱们的剑全毁了!」
「那女的也一并捉来!」
带头的一喊,众人飞扑而去,武尘不动半步,将涤心密密护于身后。
他意在保她周全,因而招式以守代攻,十几柄剑同时招呼过来,他右手以指扣住三把,左手五指压住另外三把,陡地运劲,剑尖闻声断裂。
断了剑的汉子们忍不住破口大骂,抛弃手中烂铁,抡拳攻来,而剩存的剑尖仍在武尘身上游斗,几回过招,他们欺涤心不识武,好几招皆刺向武尘身后,发现他定会伸手来挡,便知这女子是他大大的弱处。
「先捉女的──」那带头的话猛地止住,武尘点中他喉间穴位,跟着一掌拍出,他身子直飞而去,重重跌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他杀了大师兄?他杀了大师兄了!」乌剑派的门众惊惧大喊,连几名重金聘来的助拳高手一时也没了头绪。
趁这时机,武尘以点穴手法又连续制服几人,要他们动弹不得。
余下的不到十名,他们不敢救助受制的人,深怕又遭武尘袭击,缩小包围范围相互以眼神暗示,一人发动攻击,其余的跟着抢上,此回不以武尘为目标,他们剑剑刺向涤心,招招拿涤心喂拳,武尘登时大怒,手劲已不懂节制。
「这便是所谓的江湖大派吗?」他冷哼,出手如电又点倒两名汉子,「如此不要脸,今日总算得以见识!」
这一刻,涤心恨死自己不懂武功,躲在武尘背后,叫嚣声和剑器相击之声不绝于耳,隐约知道是上回她初到三笑楼撞见的那些人,这次他们请来高手相助,虽说如此,涤心却很明白这批人绝非武尘的对手,没特别的原因,她就是知道。
当然涤心也清楚自己已成了武尘最致命的破绽。
剑气带乱周身气流,涤心大气也不敢喘,忽地一柄剑贴上她的腰侧,还不及反应,武尘赤手为她挑开,那抹剑尖瞬间滑过他的手背,带出一条血痕,旁人没瞧见,却躲不过涤心的眼。
心好疼好痛,涤心抚着胸口,对这群坏她好事的家伙厌恶之情更升一级,她尽可能缩小身子,不愿武尘为她再次受伤,在这当口,她绝不能轻忽自己,落入他们手中做为要挟工具。
此时情势紧急,半空中两面大网张开遮蔽头顶上的蓝天白云,涤心惊呼一声,怕罩下的网子困住武尘,稍有迟疑定要吃亏。
她想也未想,小手用力推走武尘,两张大网当头罩下密密捆住了她。涤心跌倒在地无法行走,却让身子顺着青草陡坡滚下,地势将她带离众人。
「快!别让她滚跑!快捉住网子!」
武尘大骇,双掌连着击飞正欲下坡的四人,听见骨头断碎的声音,中招之人躺平在地已无力爬起,尚余两人同自己蛮斗,他不愿理会,身似大鹏往陡坡飞下,一颗心全系在涤心身上。
两侧皆有劲风,一个捉他肩肘,一个扣他腰胁,武尘忍无可忍,毋需再忍,躯干在空中挺转,忽地双目剧痛,对方使了最下流的手段,朝他撒出石灰细末,他咬紧牙,双拳握有十分气劲,狠狠拍中两人胸腹,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他亦吃下那两人的掌力,三者同时口喷血溅,分向两边远远弹开。
随着青草坡地急遽滚动,武尘意识有些模糊,只知道他不能晕厥,涤心不见了,他答应过会好好守护着她,却让她不见了,他真该死!
或许弹指,或许更久,四周静了下来,武尘试着张开眼睛,才细细睁开一道缝,眼球便灼热难当。
「涤心……涤心……」他喘着气,不断喃着一个名字,右手想撑地而起,却摸索到一片大纸和细细支架。
是纸鸢。
就在此际,一声悲泣传入耳中,那熟悉的脚步朝他奔来,下一刻,他的头让人轻轻揽住,枕在女子柔软的肩胛上。
武尘微微笑着,却觉得脸上温热湿润,范围正慢慢扩大,知道是她掉下眼泪,心中既痛又怜,轻声安慰,「别哭……妳瞧,我找到纸鸢了,再接上线又可以玩的……」
他想看清楚她,眼睛容不得他张开,那些细末一掉入眼中,便引起剧烈的刺疼。
涤心抱住这个男人,方寸中的怜意更胜于他。方才滚下坡地,除手脚几处擦伤外,她可以说是完好无缺的,摆脱疾速滚动造成的晕眩,她拉松大网的口子爬了出来,却见三人在陡坡上交手,然后是他承受掌力,直滚而下。
心如刀割……她终于体会那种感受,吸吸鼻子,这是首回她泪流不止,泪珠串串由眼眶中冒出,喉间紧涩得难以言语。
武尘抬起手在空气中摸索,大掌让柔荑握住,涤心将湿颊贴在他手背上,柔软的唇似有若无地压住一道浅浅的口子。
「我不要纸鸢了……我不要你受伤……」不知如何宣泄心中疼惜,她喃着,眼泪几要濡湿他整只手。
武尘内心一震,不敢再胡思乱想,以为涤心是惊吓过度了,他叹了一口气,试着让语气听起来云淡风清。
「我没事,胸骨完好,淤血已吐了出来,只是暂且瞧不见,不会有事,那些人让我击昏、点了穴道,几个时辰不能动弹,妳别哭,别害怕,我带妳上去。」说完,他伸手拍掉沾在眼睛四周的石灰,一震动,细末又跑入眼中,登时疼得他眼泪直流,目中尽是红丝。
涤心神魂俱震,连忙制住他的手,急急喊着:「不要乱来,石灰一旦入了眼,会烧坏眼睛的,我不害怕……也不哭了,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帮助你?」衣袖胡乱抹去面颊上的湿意,她抱紧他的上身,近近端详那张男性脸庞,她多想多想护卫他,为他分劳解忧,但处在如此的逆境,她心中没半点主意,连强忍的泪水也不受控制。
视力暂被剥夺,其它的感官却倍加灵敏,他俩亲密地相靠着,武尘听取她话中的焦灼,感觉女子轻柔气息搔痒在自己脸上,难弃难离的一抹清香,他瞧不见,脑海中的影像却无比鲜明。
这样,或者最好。武尘暗自思忖。这场意外驱除了他与她之间正要形成的尴尬,阻止了自己的孟浪作为,保住这维系多年的手足情谊。这……未尝不好,只是胸口痛得难受,他武艺退步了吗?莫非连那掌力也难以承担?
「打火石系在腰间小袋,妳把这支烟火点燃吧。」武尘由怀中掏出一根长管形状的东西,将它交给涤心,那是阎王寨用以联络的信号,现下他双目不便,涤心又在身侧,若教乌剑派那些人冲开穴道,他怕涤心会有危险。
涤心并不多问,接过烟火,小手在武尘腰间搜到了打火石,试了几次,终于点着引线,她手执长管,咻!咻!咻!连续三响,三朵青蓝耀眼的烟花在天空爆开,余光停滞了片刻才缓缓散尽。
「大郎哥!」见武尘强撑坐起的身子忽地倒下,涤心吓得不知所措,抛掉手中烟火,让他整个背部靠在自己怀中。「你怎么样了?你别吓我呵……」
见信号放出,武尘心一宽,人瞬间感到虚脱。
涤心在耳边惊呼,他缓缓牵动嘴角安抚,「没事的,只是眼睛疼得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