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皇呵呵笑道:“是啊是啊,这事儿是内侍监替朕去办的,朕只说让他们准备一柄雕龙玉如意,谁想到他们叫人一下子雕了十九条龙,也难怪太子会不高兴了。”
令狐问君站在旁边微笑听着,没有插话。这件事她也知道,因为那十九条龙的确是有些过了,按圣朝的规矩,纵使是皇子皇孙,身上的服饰和吃穿住用,在绘龙雕龙的数字上也是有定数的,普通皇孙可以用九条龙,皇子可以用十三条龙,太子可以用十七条龙,只有皇帝才可以使用“十九”这个数字,那内侍监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竟然送了这样一份大礼给四皇子,结果惹出一场轩然大波。
虽然那柄玉如意据说最终退还给了内宫库房,但终归不是一件让人可以津津乐道的喜事。
今日圣皇提起这件事,似乎并不为当日那十九条龙的错误感到介怀,只沉思着想了半晌,说道:“丞相不提此事,朕还真的没有意识到怀璧已经是个成年人了。雀灵苑那边的事情反正也没有多忙,近日是该让他到别的地方磨练一下了。”他一眼看到正在御花园一角和名媛闺秀们闲聊的圣怀璧,扬声唤道:“怀璧,你过来!”
圣怀璧几步跳到他跟前,在父皇面前撒娇地做了个鬼脸,“父皇叫儿臣做什么?该不是要为儿臣指婚吧?”
圣皇笑骂道:“是该给你指婚了,刚才问君还提醒朕,朕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你太子哥哥都两岁了。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是成家立业的时候,哪个好女孩儿敢把终身托付给你?该先让你做些事情定定心性,日后再说婚事。”
圣怀璧瞥了一眼令狐问君,“哦?丞相大人这么关心我啊?莫非丞相大人还给我安排好了去处?”
令狐问君轻声说道:“前日工部因兴修水利的事情和户部起了争执,户部向来是太子管辖的,下臣若是一力为户部说话,难免会与太子再闹争端,四殿下和太子的关系素来良好,不知四殿下可愿帮工部这个忙呢?”
“工部?”圣怀璧挑着眉毛望天,嘴里嘟囔着,“都是一群木呆呆的匠人,六部中最无趣的就是那里。”
“只是叫你过去帮忙,又不是叫你常驻那里,还要挑肥拣瘦的?”圣皇对这个小儿子的确宠溺,温和地说:“你就算是帮丞相这个忙,她刚拜相不久,莫让她在朝中太为难。好歹她也是你的太傅,你日后要向她请教的事情可多了,现在不用先讨好师父一下吗?”
“既然父皇都这么说了,那儿臣还有什么好说的?”圣怀璧晃到令狐问君面前,长揖到地,“多谢太傅教诲,弟子必当恪尽职守,不负师父厚望。”
圣皇笑着点头,“这才对。”
圣怀璧起身时微微仰起脸看着令狐问君,那双琉璃般光彩夺目的眼眸闪烁着一抹危险的狡黠之色,他薄唇微启,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轻巧之音吐字道:“你可不要后悔。”
令狐问君心头似被人撞了一下,但神色未变,只当没有听见他这句话,迈步转身,伸手拿过那壶樱桃酒,去向各位名媛淑女斟酒了。
接下来的夜宴风平浪静,再无人挑衅,饯花神会顺利结束。
令狐问君走出皇宫时,恰好看到圣怀璧的马车就在前面,她犹豫一下,走到前面,轻轻敲了敲马车的车窗。
车窗从内打开,露出圣怀璧微醺的一双醉眼,斜睨着她,“我的丞相太傅,还有什么要教导弟子的?”
“明日辰时二刻,我在工部等候四殿下。”她望着他的眼,如是交代。
他蹙起眉,“辰时?我向来到巳时三刻才会起身的,那么早我可去不了。”
她微笑道:“无妨,那我就带着公文去四殿下的玉宁宫商讨。”直到转身回到自己的马车,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今晚有点累,不是因为代天子敬酒这点小事,而是这朝中太多的人事让她定不下心,一边斟酒一边还在想各方之事,差点因为分神将酒倒在那些美女的裙子上。
都是女人,各人各命却如此不同,她在那些女子的眼中大概就是个怪物。身为女子,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学些针织女红,做一国之相?这可是男子都未必做得好的重任啊。
六部都是些倚老卖老之人,众人在朝中苦苦熬了这些年为的是什么?不过是升官发财。她这样毫无资历建树的年轻女子,只凭着前任丞相之女的名义就坐在这个位置上,试问有谁会真的服气?
而这几位皇子,个个都有自己的脾气,太子霸道强势,二皇子冷眼旁观,三皇子性如烈火,四皇子又顽劣难驯,要周旋在这些人中间也绝非易事。
尤其是圣怀璧,自她入朝以来,每次见面他都没有什么好话,彷佛她曾得罪过他似的,今晚明摆着又是来找自己的晦气,她再忍气吞声下去就更无法在朝中确立威信了。
都说擒贼先擒王,既然这四皇子是皇帝面前最得宠的皇子,众人又对他如此礼遇,她总要先制伏了他,才好服众。
她的马车刚刚走出几步,忽然有人来敲她的车门,车门打开,只见圣怀璧笑吟吟地捧着一个酒杯和一个酒壶站在车门外。
“丞相大人辛苦了一夜,也不知为多少名媛闺秀斟了酒,可是丞相自己却还没有喝上一口这醇香浓郁的樱桃酒,岂不可惜?我刚才出宫时从内侍监那里又要了一壶,特意给丞相送来的。”
她扶着车门,淡淡道:“本相并非那些待嫁的女子,这酒就不必饮了。”
圣怀璧皱着眉说道:“怎么?丞相是嫌我为你倒酒会失了你的身分吗?”
“岂敢,四殿下亲自斟酒是本相的荣耀。”她咬咬唇,弯腰走下马车,自他手中接过杯子,说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他粲然一笑,竟是说不出的艳丽生姿,满是孩子气的得意,彷佛她肯喝酒就是他胜了似的。将那酒杯斟满,他还做了个恭敬的样子,笑咪咪地说:“有事弟子服其劳,丞相大人日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不必和我客气。”
他这脸真是一日三变。令狐问君心中一叹,不知道逼他去工部是不是给自己找了天大的麻烦,工部的大人们只怕要怪自己了。
酡红的酒液刚刚入了喉,她就觉得一串烈火顺着咽喉滚入体内。真想不到这酒竟然如此烈,真的是给名媛闺秀们喝的吗?
圣怀璧凑近她耳畔,悄声道:“这酒一杯足以醉人,据说喝了此酒,情劫难逃。丞相大人,弟子就先恭喜您了。”
他的眼似是染上一层雾气,笑吟吟的,却又冰凉得不怀好意。
令狐问君心头震动,握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嘴角勾起,“殿下真是太爱说笑了。”她将酒杯中剩下的酒液随手泼到在地上,神情整敛道:“明日本相在工部恭候殿下,请殿下不要迟到。”
圣怀璧微笑着望着她,身子一弯,竟规规矩矩地躬身为她送行。
一醉沉酣。
真没想到一口樱桃酒竟然会让向来早起的令狐问君一直睡到了卯时七刻才醒过来。看着外面大亮的天色,她暗叫不妙,匆忙梳洗更衣之后便乘了车急忙往工部赶,好在工部和丞相府距离不远,辰时二刻她准时赶到工部门口。
门口有几辆马车刚刚停下,下来了七八名宫女和太监,提着食盒往里走。
令狐问君诧异地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其中一名宫女忙躬身说道:“回禀丞相大人,这些是四殿下要的。”
“四殿下已经到了?”
“是。”
她有点意外,昨天某人不是还板着脸说自己要到巳时才能起床么?这些食盒又是做什么的?
“殿下说今天起的太早了,来不及用早膳,所以让御膳房把吃的送到工部这里来。”
令狐问君脸色一沉,迈步走了进去。
工部大堂中早已站了不少人,圣怀璧一个人大剌剌地坐在大堂的中间,指挥着左右的随从和官员把一落落公文摊开来全都放到地上。“就这么按着日子一份份排开来,不同地方的公文不要混在一起,否则我看了也不懂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令狐问君站在大堂门口,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工部的几名官员苦着脸走过来行礼道:“四殿下说要查看近一个月工部的公文,说是一本本翻看太麻烦,让我们全都摆在地上。”
令狐问君按捺住心中的不悦,抬眼看向圣怀璧,柔声道:“殿下是在和大家开玩笑呢,这公文放在地上,字有多小,哪里还看得清楚?都捡起来吧。”
圣怀璧伸手一摆,似笑非笑道:“那怎么行?好不容易才摆好的,我看公文向来就是这么个看法,雀灵苑那里的人都知道我的脾气。既然调我到工部来帮忙,也得按照我的规矩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