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两人跟了进来,卿鸿浑然不觉,眼前只有容韬一个。她在床边坐了下来,瞧见他的右腋虽经过包扎,血却染红大片的布巾,脸色苍白如鬼,微微泛青,呼吸这么浅这么淡,卿鸿直觉方寸痛苦,好似教人剜掉一块心头肉。
“夫人,爷只是失血过多,属下已确实处理了伤口,抹上生肌止痛的膏药,请夫人不要着急。”幸好那把短刃并未喂毒,要不,情况将无限棘手。
“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就在内室疗伤,又怎会让人伤成这样?”喘着气,卿鸿发觉连说话胸口也疼痛难当。“请说明,我有权知道一切。”
“现下并非解释的好时机。”容灿懒懒开口,想知道容韬在她心中占得多少地位。
“为什么?你们存心想蒙混过去!”
不用多说,那答案已在眼前。
一名仆役神色匆匆直接推门而入,他也是阎王寨潜伏于此的弟兄,在入门见到卿鸿的刹那,脸色很不自然。
“有事但说无妨。”容灿下了命令。
“是。”他赶忙说:“外头,威远侯领着马队和兵部的一位大人请求进府,他们说城郊十里坡发现九具死尸,一路追捕凶手,有人瞧见他窜入提督府。”
容灿利眼细眯,估量眼前情势,和高猷无言对视,两人心中同样怀疑。容韬说不定早教朝廷的人盯上,要不然事情未免过于巧合。
卿鸿眼光在他们几个身上梭巡,理会了那人的话,心陡地沉入寒潭,她艰涩地启口,语调颤巍巍的。
“威远侯?兵部……是朝廷的兵队,你们为何要无故杀人?韬亦是朝廷中人,怎会牵扯进去……”一时间,所有事全乱了套。
“这事,等韬醒来你自个儿问清楚吧。”在这节骨眼上,容灿不愿多说。
事情不好再拖延,那名仆役口气略急的说:“请灿爷和高总管定夺。”
“我出去打发。”容灿道,转身欲走。
“灿爷,且慢。”高猷出声阻止,“您得换下一身血污。”
就在高猷忙要替容灿找出干净衣衫,卿鸿冷下心思,一种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本能驱动着她,可以静然地分析,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去,虽然心这么痛,半边为他的伤,半边为他的欺瞒,面对抉择,她的情根已种在他的身上,即使容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她也盲目了,心早偏依了他。
她忽然站起,小脸凝重而严肃,清晰地说:“外头的人由我应付。”对与错、正与邪都不再重要,她嫁给了谜一般的男子,只能跟随他去。
房中的人皆愣了愣,震撼在卿鸿无比果断的神情中,她环看了在场的人,前庭隐约的声响传来,逼得大家无暇细思,比个手势,卿鸿迅速地下令。
“高总管,请你将这里收拾干净,所有血迹要在最短时间内去除,韬受伤的事不能张扬,因此清理的事要麻烦你亲力为之,还有你——”她转向客灿,直接指示,“你尽速将韬送回主房,不可以惊动任何人,要偷偷抱回去。”
是她身上散发的高贵气质,还是语气中的不容辩驳?除了容灿莫名其妙地挑挑眉外,竟没有人反问她,大家按照她的方式行动了。
容灿将容韬的身躯抱出房,力道并不温柔,卿鸿亦步亦趋地跟在身旁,不断地碎念:“小心点,别压到他的伤口,你不要跨这么大步,他会疼的,拜托你放轻力道,你别使这么大劲儿……他会疼……”
容灿翻翻白眼,才知道别人口中贤淑秀雅的卿鸿郡主竟是这般唆。一回主房,他受不了地将容韬丢到床上,床铺虽然柔软,仍震动了容韬的伤口,丧失意识的人稍稍痛醒,他蹙眉模糊地呻吟,而卿鸿见状又是惊呼,她跑近床边紧张地查看客韬的情形,然后赏了容灿一记又狠又辣的怒瞪。
“该死的你!他受了伤,你怎能这样对他!伤口若继续流血,我、我就叫高总管拿扫帚赶你出府,要容韬跟你断绝关系!”
容灿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女人跟传言相差十万八千里,竟敢来离间他跟韬的感情!可,她生气的模样真有精神。容灿摸摸挺鼻,闷闷想着。
忽然,压抑的一声低笑响起,床上那半死不活的男子牵扯嘴角,微微睁开眼皮。卿鸿好生激动,眼眸闪烁泪花,怒气瞬间抽离了她清雅容颜,留下浓浓的忧心忡忡。哀怨的瞅着,她幽幽指责,“韬,你听见我的声音吗?你流了好多血……明明说了我怕血的,你还拼命地流,你骗我,说过的话都不算数……你骗人、你骗人……”
“对不起……”容韬喃着,眼神有些飘忽,不知是否真正清醒。
觉得自己站在一旁很多余,容灿提醒她道:’喂,有完没完!你要大家照你意思行事,那现在呢?我该如何?”
“你躲起来,别教人瞧见。”卿鸿吸吸鼻子,头也没回,小手忙着替容韬脱掉上衣,她动作好小心好轻缓,就怕扯痛他的伤口。
“我该躲在哪里?”
容韬无意识地呻吟,双眉再次皱紧,她碰到伤处了。卿鸿难过得直想尖叫,猛地将怒火全射向容灿,“我怎么知道你要躲哪里?反正不准让人发现,要是谁看到你,就挖了他的眼!”她个性中暗藏的火爆因子,全被激得透彻淋漓。
“好、好,你别火,我只是要提点你,快去应付外头的人,你再不去,我只得出马。”说完,容灿拔腿跑了。她待他,很有兄嫂的架式,而且还是个恶嫂嫂。唉,自己和韬到底谁才是老大?容灿开始认真地思索这个问题。
那两扇门一合,卿鸿叹出幽幽气息,轻抚着床上男子略感冰冷的脸颊。
“韬,你还醒着吗?”
那死白的脸因她掌心的温柔而有所动静,眼睫缓缓颤动。
卿鸿忍住想哭的冲动,将话说得明白,“你得背转过去趴着,办得到吗?”
他点点头,迟缓地以指尖轻触她不自觉流下的泪,喑哑地要求,“别哭……”
卿鸿深深吸入一口气,不做回答,双手协助他翻动身体上顶个举动对目前的容韬来说并不简单,腋下的伤足以致命,他体力虚弱无比,在翻转的过程,几回眉头纠结,卿鸿察觉到他眼中的痛楚却无可奈何,心中难受胜过他肉体痛苦的十倍,全是对他的怜惜。
“好好睡吧,什么事都不要想,只管睡吧……”她的语调轻柔得教人松心。
容韬趴在馨香软褥上,赤裸上身,和着女子熟悉的气味由鼻尖窜入脑门,他卸下心防,眼皮沉重的合上,似乎真的跌进梦乡。
卿鸿将他的束发打散,遮住大半苍白的脸色,拉来丝被盖在受伤的右边身子,脸红了红,她扯松他的裤头,让半边的古铜色的肩背和削窄的腰臀暴露出来。
接着,她取来衣衫故意弄皱,然后东丢一件外衫、西放一件背心,一直迤逦到床边,拿起房中常备的酒,大量撒在四周,还在容韬背上浇了半瓶,借以掩去血的腥味。
很快的布置妥当,卿鸿做了最后的审视,确定完美无误后,她急急推开房门,却被迎面而来的高猷挡住去路。
“夫人,爷的事,您能保证绝不泄漏半句?”他脸色前所未有的肃冷,两道眼神锐利如箭,用词依然恭谨,却有清楚的胁迫。
卿鸿瞪住他,散发出皇族高贵而不可侵犯的气质,清冷地道:“我不做任何保证。”她心里好气,为这一连串的欺骗和无数待解的秘密,头一扬,她踩着坚定的步伐往前院去。
容韬的生,在她;死,也在她。
望见大胆闯进前院的一行队伍,这个认知无比清楚地跃入卿鸿脑中,他的存或亡、荣或辱,全在自己一念之间。
但,又如何?卿鸿悲哀地想,另一个认知如重槌般撞击心扉,因为——
他活,她便活;他死,她也死。她的生或死,亦在他的操控。
厅中,几名仆役挡不住硬闯的朝廷兵队,唯唯诺诺立在四周,太师椅上坐了两个人,卿鸿认得兵部的曹雍,他是那日在大街上将银马献给容韬的官员,另一位她不识得,但据方才仆役的禀报,卿鸿猜测他该是功在西疆的威远侯。
抚住胸口深深呼吸数次,卿鸿盈盈踏入厅内,当她出现时,所有交谈一瞬间止歇,男人们定定看住她,传言中深得太后宠信,神似谪仙,面若芙蓉,集娴雅秀丽于一身的卿鸿郡主,那徐徐移近的身影高贵中带着女子的娇态,吸引所有人的视线,只除了一位——贺万里。
“这是怎么回事,高总管?”她声若圆珠,平静地问着身后出现的高犹。好似高猷应付不了眼前状况,特地请示主母出面。
高猷赶忙上前,将一位下人该有的谦卑表露无遗,“启禀夫人,这两位大人坚持要在这个时候求见爷。”
卿鸿将视线扫过佩刀而立的士兵,然后落在带头的两人身上,眸光与贺万里接触时,他虎目中的算计教卿鸿蓦地惊惧,暗自握掌成拳,她掩去恐惧鼓舞自己,缓缓看向一旁的曹雍,和贺万里比并起来,无疑的他是那个较软的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