讶异又带欣慰,贺兰朝他缓缓地笑开,似能明了男孩冷淡表相里包里的心绪,觉得心间有份柔软感情,没人爱她已然无谓,她能够爱人便行了,她要爱他,做他小小的娘亲。
"你哭什么呀?!"丹心挫败地喊,有些手足无措。
"谁说我哭?我在笑呢,你没瞧见吗?"
她将手搭在男孩肩上,唇边绽放一朵美丽的笑花,笑中带泪。
第四章 茕茕白兔
洞穴不大不小,足可容纳三、四个人。
丹心扶着贺兰靠土壁坐下,随即又旋身出去,丝毫没理会贺兰的叫唤,片刻后,他踏进洞中,手里抱着一小堆干木枝。他动作十分利落,堆好木柴,掏出随身的打火石,摩擦了两下,火苗在干枝上蔓开,瞬间驱逐四周的幽暗。
贺兰瞧着男孩的一举一动,那身手迅捷熟练,面容虽与铁无极相似几分,眉宇间却少了份凌厉,多了些许阴柔,她看得入神,一时间竟忘了脚踝的疼痛。
"喂,你瞧够了没?"丹心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边将折断的枯枝丢入火中,火焰窜烧起来,明亮的火光在两人脸上跳动。
回过神来,贺兰弯唇微笑,心中有感而发,她轻轻开口,眸中泛滥着怜惜。
"我已嫁进阎王寨,这辈子就跟着你爹,你与我是自家人,家和万事兴……我们和平相处可好?往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照顾我?你当我是三岁娃儿?!"现在是谁在照顾谁啊!丹心嗤了声,手中的木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火堆,一会儿,他闷闷地问:"你做什么对我好?"
贺兰怔了怔,温柔道:"你和我是一家人。"他们俩皆是天下苦命人,以往,他无人怜惜,但如今有她满腹怜情,他将不孤单。
那男孩又是嗤声却没反驳,只是若无其事继续着他的动作。
"还有,想相处下去,彼此要有个称谓,嗯……"贺兰拧眉思考,忽而一笑,"你喊我兰姨,好不?我可以叫你阿丹、阿心,或小丹、小心。"
小心?!还大胆咧!他忍不住抗议,"丹心就是丹心,你别喊那种古怪又可笑的名字啦!""好啦好啦!"她找到与他相处的模式了,有些计谋得逞地偷笑,"那……你先叫声兰姨。"
丹心没那么好骗,撇撇嘴又耸了耸肩,"现在只有你我,没这需要。"
"丹心……"她柔腻地喊他,掩饰心中微微的失望,反正有的是时间耗,她再度振作精神,"要不要告诉兰姨你的身世?"
他望着她一眼,随即调开,"不要。"
"为什么?我们是自家人了,得坦诚相对。"
谁跟你是自家人来着?丹心如是想,不知为何竟说不出口。
"没啥好说……我肚子饿了。"从早至今只喝了碗粥,跪在大厅许久,又被这怪女人累得无力,他饿得前胸贴后背。
这时洞穴外突有声响,两人一致地转头望去,刚开始瞧不清楚,待那团东西跳进火光之中,竟是一只白兔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丹心悄悄起身,跨了两大步,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出手,那兔子已在掌握里。
贺兰见状,急声开口:"我有饼,你先将就将就,别要将它烤来吃。"她连忙掏出怀中的硬饽饽,那是初定师太亲手做的,怕孩子们在路上饿着。
"我说要吃它了吗?"又是没好气的脸色,丹心没伸手拿饼,他坐回火堆前,手掌轻轻抚着兔毛,静默了会儿,忽然启口?quot;七姨说,娘最爱小兔。"
"看到免儿让你想起亲娘?"
"嗯……"他漫应着,手指轻滑白毛,一些心思藏不住,不经意里缓缓述说:"爹爱娘,很爱很爱。他嘴上不说,可谁都清楚,娘彻彻底底伤了他了……"
贺兰垂下手不发一语,静静聆听。心淡淡失落、莫名惆然,想起成亲那日床下小竹篮里的白兔儿,想起他凶悍的警告和复杂的神情,也想通了一些事情的因由--那白兔儿他不要她碰呵,因他对爱兔成痴的亡妻永难忘怀。
说不清是什么,只觉得沉甸甸,她不要陷入自怜的深井里,怕一辈于便困在其中浮浮荡荡,猛地咬紧唇,乍临的痛觉将神智捉回。
丹心没注意她的异样,稍顿了顿,继续说?quot;爹原是官家子弟,当年不知何因,失手打死一名朝臣的独子,对方位高权重、只手遮天,欲置铁家于死地,最后是爹请罪自首才免了众人浩劫。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铁家因而丢了官职,爹被判流放,那时他与娘成亲不久,迫不得已才将她托付给自己的亲弟代为照顾……"他忽然止住,火光在眼瞳中跳动,面无表情,"后来的事,你全知道了。我娘不贞,她怀了我。"
这些事说来三言两语,却沉重得难以负荷,对坐的两人一阵无语,只有燃烧木枝的声音响得分明。忽而,贺兰幽然叹息,默默伸出手去,她抚着丹心的臂膀,感觉男孩抗拒地缩了缩。
"那人……是你的亲爹。"她轻轻地道出答案。
"那不是我爹,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丹心话中无火爆味,仅单纯的阐明心中的想法,坚定而执拗。
她听出了悲哀,他与自己一般的可怜,接着,贺兰没头没脑地说:"从今以后,我会待你很好很好的。"她握紧他的手,冲着他笑,"他不要你,我要你,还有你爹,我们三个人要过得快快乐乐的。"
"说话就说话,别每次都要握我的手行不?"丹心故意嚷声,扫开洞中过于甜腻的温暖,他不习惯那种感觉却又舍不得放弃,到底,他没甩掉贺兰的手。
"饼呢?你存心饿死我啊?"他板起脸孔。贺兰知道他的虚张声势,仍是笑着,将饼递去?quot;给你。"
二话不说,丹心一把抢了过来,在张口咬下之前,却瞥见那女子宠爱中带着纵容的目光,暖流由四周集聚,他心热热的,眼眶热热的,竟有欲哭的冲动。
白痴!他暗骂自己。
"给你。"他粗声粗气地说,将饼剥开两半,一半递了回去,"既然是一家人,我也不会饿着你,你最好懂得安分守己,若背叛了阎王寨,我会恨你一辈子,而阎王寨绝对不会放过你的,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毫不在意那些恐吓的话,贺兰微微讶异的接过饼,她得到他的信赖了,虽然不甚坚固,还有他恶劣的表现方式,其中包含的感情却是弥足珍贵。他们定能好好相处--贺兰对自己满怀信心。
风雪在洞外张狂,过了今晚,愿春天纷飞而来。
???
铁无极跨下马背,高大的身躯几乎遮住整个洞口,雪地映光,洞里的情景微可分明,烧残的火堆旁,丹心面朝外弓身枕臂而睡,那女子档在前头与他面对面,一只手环在男孩腰上,铁无极瞧不见她的脸,黑锻般的长发里住了两人。
"寨主,要不要往西边找去?"一名属下问。
"不必再找,你们先行回寨。"铁无极头也未回,抬起单手示意身后的人别靠近,"他们在里头。"
得到指示,五、六名部属动作迅速,眨眼间已不动声响地离去。铁无极踏入洞内,单膝跪在睡熟的女子身边,撩开如云长发,贺兰粉嫩的脸蛋露出半面,细挺的鼻梁,美好的菱唇,睫毛密如小扇,俏生生的丽色容颜,一时间,悬高的紧张情绪终于舒解。
对丹心,铁无极有完全的信任,虽一夜未归,他知道他熟知寨中地形和多变的天候,在风雪中必能妥善的安顿自己,毋需他费神。反倒是贺兰,他不明白是怎么了,那陌生的感觉从昨晚得知她未回寨,就纠缠至方才,现下她在他眼前,毫发未伤,他却又厌恶起自己来了。
这时,丹心睁开双眼,接触到铁无极的目光,他猛地坐起身子,望望自己的姿势又瞧瞧身边的女人,有些难以接受,弄不懂两人为何会靠在一起,怀中白兔不知何时已自动跳走。他无法否认,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仿佛作了个梦,梦中有一双温暖的手掌,轻轻抚着他的肩背。
调回视线重新望向父亲,他记起昨日的冲突和自己无礼的态度,努了努嘴,不知这声"爹"唤得唤不得。
"唔……"贺兰无意识地偏过身躯,浓密的睫毛颤动,缓缓地眨开眼眸,映入眼中的就是父子俩对峙的一幕,她心中惊愕,人跟着也坐直起来。
短暂寂静,贺兰怯怯地问:"无极……你是来找我们的吗?!"
铁无极横了她一眼,怒容显而易见。
"为什么又生气了?你总爱生气?quot;她得保护男孩,纵使惧怕这男人的怒意,也要咬牙撑着才行。硬着头皮,贺兰可怜兮兮地说,"我知道昨日冲口而出的话惹你不高兴,但你怎能对丹心动手?你力气这么大,伤了他怎么办?他跑了出来,你不肯喊住他,我只好跟着追出来,还好,我找到他,而你找到我们了,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往后也要好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