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素问细眯起眼,那答案模糊得无法界定,仍是无解。 被他过分专注地打量,沉香略觉不自在,四周嗅得出一丝诡怪气氛,她知他心中不悦、却无法断定所为何来。她安然微笑,聪敏地不主动去问询原因,将木盆搁在架上,手拧干布,又盈盈来到他身边。
“大爷……”轻喊一声,她递上巾儿。将木盆搁在架上,双手拧干中布,又盈盈来到他身边。 “大爷……”轻喊一声,她递上巾儿。 碧素问无言地接过来,近近看他,他眼中的光芒十分锐利,阈黑而奇异。 他瞧出些什么吗?沉香咬咬唇,随即又放松开来。唉……该知本分,偏不能守。出生于富贵之家如何?原为爹娘呵护的掌上明珠亦如何?说穿了,她只是他突发慈悲收留的小丫头,只要能一生一世伴他身旁,替他张罗生活中的小小事物,于她说来,已是幸福。这藏匿许久的心事,他……发现端倪了吗?
“方才去厨房探了探,小米粥还热在锅上,大爷先梳洗,沉香这就去拿。”匆匆地,不等碧素问有所回应,她人已奔开。 半晌,沉香手上多了托盘,盛着大碗粥又步进房里,此时,碧素问已将脸庞双手拭净,依然伫立于窗前,猜不出心所何向。 轻咳了咳,成功地引起他的注意,沉香放好大碗,摆上白瓷汤匙,“大爷,多少吃一点吧。” 这神情语气,让他不由得思起孩童时的她。那时,她劝他喝下长发为引的药汁,软软的语调,软软的唇角,镶上那半分不似他的软软巧笑。 捉回神智,碧素问启口问了一个已问过千遍的问题,“药按时喝了?” “嗯……好苦。”沉香的回答亦是千篇一律。 略颔首,碧素问终究坐了下来,微倾上身,那碗小米粥兀冒着白烟,温热地扑在俊脸上,嗅入的尽是清甜香味。舀一匙入口,食欲牵动而起,他静静地吃着,眼光偶尔飘向她。
如以往般,大爷沉默着,沉香亦沉默,不特别找话题。见那件披风随意扔在床上,她步近抬了起,将披风的线条抖顺,就坐在床沿细心地摺叠整齐。她低垂颈项的模样好认真,粉白秀额,巧致的鼻尖,黑发滑过耳际,轻触颈肩又安顺地荡下……碧素问猛然咳嗽,吃得过急给呛住了。
“大爷……”沉香见状轻喊,放下叠好的披风,匆匆倒了杯茶给他,缓力拍着一片宽背,眉儿轻蹙,“慢些吃啊。” 碧素问闭上双目用力地咳着,感觉他的贴身丫头正拿着一块巾帕,温柔地拭着他的嘴角,纤瘦的身躯离逛这么近,属于她的发香钻入脑神之中。他摹然一震,睁开眼睛,抬头接触到沉香静柔如水的眸子,没道理的,心竟微微刺疼了起来。
他一把捉住她忙碌的手,定定地瞧着剪子留下的伤,二弟握紧这小手的影像间进脑里,那不舒服的感受再度升上……这会儿,他有些明白了,明白心里为着何事不痛快--
原来,他不喜欢别人这般……亲近她。 多自私、又多奇怪的想法!他弄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 “大爷,您弄痛沉香了……”他力这不自觉加大,沉香未想抽回,仍让大掌里紧手儿,只轻轻提醒。 闻言,碧素问惊愕地放松掌握,满心的不可思议。他首次如此,竟失神到不自制的地步。“是我不好,我弄疼你了。” “您累了……是不?”她担忧地咬着唇。 大白天的,他哪里累了?碧素问放掉她,手掌挥了一挥,稳下心神。“没事。只不过想事情想得出神……你的手……瘀青了。”他呐呐地说,看见素白手背泛着紫印,是他造的祸。
“是啊。”她理所当然地应声,不甚在意。她体质弱,向来容易受伤,稍微擦撞,免不了留下印痕,待几日后瘀血自会退去,没什么好讶异的。
碧素问怔望着莲白脸蛋一会儿,似有若无地低叹,身子慢慢转了开,面对窗外景致。 沉香知他习性,一旦心中有事,就常立在窗前凝思。她心想,或者自己打扰他了,该留一个清静空间让他思考。大爷智慧过人,又有什么事难得住他?
可她未料及,自己便是大爷烦恼的主要因素…… 收拾好桌面,沉香正想无声无息地退出,碧素问仍对着窗外,低低地问:“你喜欢二爷吗?沉香。” 她脚步陡地煞住,不明白地望着碧素问的身影。 “你喜欢他吗?”他重复,低沉而清晰。 “二爷直率爽朗,沉香当然喜欢他。” 他双肩僵硬地震了震,很快又强抑下来。沉香继而轻语,“不只二爷,沉香也喜欢碧烟渚里每个人,老爷、小姐。霍香姐、麝香还有茴香儿,我每一位……都喜欢。”当然,也喜欢您呵,大爷。
十年光阴,她已不是小小丫头,能将那喜爱之言轻易出口,任何一句过分的表达,皆会危及他们之间平和的关系。她不要啊,她无法忍受与大爷有了尴尬和隔阂。无沦她的身分为何,是练家干金也好,是碧烟渚的低下丫头亦罢,她心里总是有了他了;她不求什么,只愿在他身旁伺候,知他的心,解他的意,这便足够了。
“嗯。”对沉香的回话,他略显心不在焉,只听进自己截取的片段。虽说她是服侍的丫头,可他一向将她视为亲人,以待三妹的感情待她,他莫名地自扰什么?她苍白弱质,该要多笑,对身骨有益无害,而不是学他的冷清天性;若时刻与二弟相处,她心胸放开怀了,气色定能转佳。
“你别来服侍我了,明天起,你跟着二爷吧。” “匡唧”一声,沉香手里的托盘,直直跌在地上。
第四章
妄意处未知 她做错了什么?又或者,泄漏了什么? 深埋着的情意啊,她这般努力地克制,终究还是被察觉了吗? 这一早,碧素问将沉香送去的早饭原封不动地撤回,不等她打水,自个儿到天井旁的水槽盥洗,明摆着不用丫头伺候。 向来,她顺从惯了,虽然心头难过得紧,依旧循了大爷的意思,但是,那层安然幽静的表相已丧失能力维持。惨白着脸,眼神是忍耐又认命的,她抿住薄唇,用力地、一遍复一遍地擦拭桌面,恨不得把力气消耗殆尽。
碧灵枢在她身旁团团转,搔搔头,急急嚷着,“好沉香,你好歹歇一歇,桌子让你抹了二、三十遍了!有人惹你不高兴,别闷在心头,说出来给我听听啊!坐下来,我们谈谈可好?”
沉香垂着脸,摇摇头却不说话。慢慢缓下动作,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碧灵枢,眼光蒙幽,声音空洞而迷惘,“二爷,沉香作您的丫头……沉香来服侍您……”
“啥!?你说啥!?”碧灵枢大叫,瞪着她苍白如鬼的脸蛋,一双手臂强调地挥舞着,“不好不好,啊……不是你不好,你很好很好,是这样做很不好!我的意思是……哎呀,你当大哥的丫头很好很好,变成我的丫头,我就会很不好很不好啦!”他已经语无伦次了。
今天真不是他的日子,连着惊吓几十番。 原是睡到日头晒屁股才起床的人,大清早就让诡怪的气氛逼醒,扯下盖头棉被,他差点窝囊地吓出一床尿--沉香丫头在床沿,近到身影已投射在他脸上,就这么面露衰情地盯着他出神。然后,是她的小鼻头通红通红的,冻伤吗?不至于吧!这天气只谈得上凉爽;眼睛也通红通红的,如同是……好像是……仿佛是……难道是……掉过眼泪?
茴香儿不知跑去哪儿了,他就眼睁睁看着沉香把茴香丫头该做的事全做完了。原以为是大哥不在碧烟渚沉香空闲着,但回头想想,不是昨几个才见大哥回来?不知她没待在大哥身旁,反倒跑来服侍他了。见那神色,失魂落魄的,他好心想安慰她几句,没料到最恐怖的还在后头,她竟说要当他的近身丫头!吓得他心脏差点儿要停下来休息。
“嘿嘿……沉香,若是来串串门子,跟着你三爷黄昏游江去,我是欢迎之至啦,要当贴身丫头……那就敬谢不敏了。茴香儿懒是懒了点,反正我勤劳就行了,我一向事必躬亲啦,日子凑合也过得去,用不着太勤奋的丫头。”
对碧灵枢的软声软语,沉香没听进去多少,视线飘浮地转向床铺。碧灵枢不久前才从里头爬起来,棉被还成团地卷着。她游魂似地走近棉被机械般整理起一床棉被。
“沉香!”碧灵枢挫败的哀号,抢下棉被,“平时我待你不薄耶,好吃的留你一份,好笑的说给你听,好玩的不忘带着你,你别陷害我啦,别来服侍我,我承受不起……”他对着她打躬又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