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平时不摆面孔的,今儿个是怎么了?好似故意寻她麻烦,她打扰了他什么“好”事吗?麝香咽了咽口水,求救地望着沉香。 “瞧你急匆匆的,找我何事?”沉香觑了她一眼,将气氛缓和下来。 “说。”碧素问淡淡地命令,掀开杯盖,凉茶古怪的气味让他眉头一皱,顺手又把盖子合上,推向一边去。 如同拿到特赦令,麝香把规矩又忘记了,跺脚兼之气急败坏地说:“老爷啦!他又使脾气了,说只喝沉香煮的茶,其余免谈。三小姐和霍香姐管着医堂的事没空理他,二少爷带着茴香游江去了,老爷就拿着我开刀……我好可怜啊!沉香,你救救我吧!”
沉香失笑地摇头,老爷脾气怪又任性,类似的事情常常上演,也见怪不怪了。渚上的仆役丫环彼此也有了默契,一见他老人家要发作,所有的人能避多远就避多远,这会儿是麝香不够机灵,被炮轰个正着。
“大爷,沉香过去瞧瞧。” “你是我的丫头。”他仍想继续那个话题。 “他还是您的阿爹呢!”沉香轻轻地安抚一句,见碧素问没再出声,以为他是答应了。 他忽地出声交代,神情平常,“若阿爹为难你,别受委屈。” “不会的,老爷不会为难沉香。”因为这十年来,她早把老爷喝茶的味觉养刁了。 提着裙正要与麝香越过门槛出去,沉香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忍不住细细叮咛,“大爷,那茶放久了不好,要趁着凉,能醒脑的。”说完才掉回头,跟着麝香一前一后地离开。
她什么都管着他……叹了一口气,碧索问再度揭开茶盖,瓷杯中装着黑黑、类似苦药汁的液体在那儿晃动,不解决是不行了,这可是他的贴身丫头交代的。
碧素问笑了笑,拿起那杯茶,推开窗子,将一杯黑呼的茶全灌溉了窗外的盆栽。 ☆ ☆ ☆ 宰药亭旁,竹篱笆围起一片土地,土质不同于渚上的细沙恶地,那肥沃的改良出自于碧家神医的妙手,全为了栽培珍贵的药花药草,而照顾叶圃的工作一向由沉香担待,霍香则帮三娘打理着医堂。
一早,大爷有事外出,沉香仔仔细细将药圃巡了回,瞧一株红色紫苑长得极好。她曾听三小姐说过,那是蜀中一代的奇异品种叫“万紫千红”,长成后要趁着午时颜色幻化之际摘取下来,药性最佳。
刚过午膳,顶头的阳光还毒辣着,沉香手挽竹编药篮,一袭白衣,慢慢步入药圃里,四周的空气染尽药香,她微微笑,和缓地呼吸吐气,踱至那株紫苑前,烈日下,一朵似火如血的花张狂得妖艳。
要将花蒂连着剪下呢……边思索着,沉香掏出小剪子小心翼翼地伸向紫苑花.才要下剪子时,后头躲着一个人突然在她右边耳畔怪喊大叫,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朝右边看去,却人影也不见一个,左边身后就传来那人的笑声。
“哈哈哈,沉香丫头,我吓到你啦!” “二爷!又顽皮了。”沉香轻皱细眉,无可奈何地望着少年过分俊俏的面容。 碧灵枢笑咧着一口白牙,亮晶晶地闪着光芒。“好沉香,别对你三爷说教了。霍香爱管我,麝香抵死不陪我玩,茴香让阿爹捉去磨药,你好歹陪陪我。”
“沉香还有正事要忙哩。”她年纪明明比他还小,可一举一动却像个大姐姐。她纵容地睨了碧灵枢一眼,见他额上泛汗,不假思索已掏出帕儿歌替他拭净。“点穴的功夫学全了吗?若让老爷知道您偷懒,少不了一顿骂。” “唉唉,沉香丫头,你二爷乃武功高强的翩翩佳公子,一套点穴法怎难得倒我?”碧灵枢自吹自擂地好不得意。突地,他停住笑音,注意力让那株紫苑吸引过去,盛开花瓣上不知何时沾染血液,鲜血渗入瓣膜融合为一,眨眼间如施魔法,那花朵迎向阳光张扬得万紫千红。他迅即捉下沉香执帕儿的手端详着,一瞧头都晕了,不得了地哇哇大叫,“你、你指头破了一个洞,流了好多血啊!
沉香想抽回来,可是碧灵枢握得十分牢,她扯了扯依然动弹不得。 “二爷,没事的。”只是流出几滴血,一个小小伤口罢了,真的没什么。 “谁说没事?!这可是天大的事!”他美目瞪成铜铃,义愤填膺地问,“告诉二爷.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弄伤你的?” 沉香静静地回了一句,“唉,是您。” “我把他捉来赏几个锅贴,替你报仇,然后再……咦,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这个伤是您害的。二爷刚刚故意躲着吓人,沉香手一偏,剪子便剪到了指头儿。”他逼问,她只得老实。 碧灵枢俊秀的下巴已掉到胸前,一手仍握着沉香的荑,一手则指指自己的鼻尖,“我?!” 沉香乖乖地点点头,差点把他逼疯。 “怎么办?!怎么办?!完了,天要亡我碧灵枢!我等着让大哥扒皮吧……天啊!天啊!”他像无头苍蝇似的乱乱转,一想像大哥发怒的模样,他很不争气的腿就先软了。
打沉香进碧烟渚求医被收为贴身丫头,渐渐让大哥依赖而重视着,见她体弱气虚,大哥不爱她做粗使丫头的工作,还时常盯着她吃药,虽然大哥不说,再呆的人也瞧得出来,大哥心里其实挺在乎沉香丫头。
而他竟然害沉香在指头上开了个口…… “这件事绝不能让大哥知道,绝对不能!” “太迟了。” “不迟不迟!”他头摇得如同拨浪鼓。 咦,沉香的声音怎么变得低沉了?然后是冷凉的麻感由脚底窜至头顶,一抬眼,就见沉香朝向他……不,是越过他的肩头,朝他身后的人抿着一抹静柔笑意。
碧灵枢倏地转回身,暗叹老天真的要亡他!大哥就驻足在那儿,身上还系着薄披风,显然刚回碧烟渚没多久。 “大哥……嘿嘿……嘿……”碧灵枢迅速地掩盖证据,将沉香的手指一把裹在自己的掌内,好似在笑,可脸部表情比哭还难看。 碧素问淡淡地望着他们,视线顺延往下,停在两人紧密接触的手上。他反射性地拧起眉峰,神色微变,一股不曾体验过的酸涩情绪蔓延开来。
“嘿嘿……嘿嘿……”在大哥凌厉的目光下,碧灵枢的智力已退化至远古时代,嘴巴只会发出单音节。边傻傻地干笑着,他慢慢地将指头一根一根松开,终于放掉沉香的小手。
“二爷,您不是得练武吗?”见他可怜,沉香好心地替他编个借口。 “是是是!”碧灵枢迭声喊,感激得要痛哭流涕了。“大哥,我练点穴功夫去了,我忙得很!你们谈天看风景,不用管我啦!”他嘴上叽哩呱啦地没停。如风的身形已跃过宰药亭而去。
望着他飞快消失的背影、沉香再次转回目光,对着碧素问福了福身。 “大爷还未用膳吧?” “手伸出来。” “您先回房歇息,待沉香剪下这朵‘万紫千红’,立刻去厨房替大爷下碗面……”最后一字声量陡降,因为碧素问突地近身而来,与她不到一步的距离;她本能地想往后退,但大爷单掌轻松地搭在她肩头上,使她不得动弹。
碧素问不多语,迳自执起沉香受伤的手。血已正住了,只是衣袖上头沾着的血迹瞧起来着实刺眼。 “不碍事,二爷无心的。”她任他握着,心中些许儿波荡,语气却学会了淡然。 碧素问抿着唇角,觉着掌中那小手的冰冷,细若无骨,仿佛折便断。 “打盆水到房里,我要梳洗。”撤回掌握,他留她在药圃里,人已步出。 “大爷,梳洗过后……再用膳吗?” 沉香追着去,望向他宽阔的背影。他黑发仍只束着,却有几绺不听话的黑丝挣脱绑缚,让风吹得纷飞。 “我不饿。” 简短地交付后,碧素问举步欲前,又似是忆及什么,忽地顿下,半侧过脸庞,口气带着命令不容驳辩,“去把外衣换下。” 他不想见到沾血的衣裳。 ☆ ☆ ☆ 什么事不痛快了?他自问。 碧素问面对窗外景致思忖着,轻巧的脚步声传入耳里,回过身,他的丫头就端着一只木盆,跨过门槛儿。 他拿深究的眼神瞧她的脸、她的手、她及腰的发。她的素腰纤身,还有她新换上的淡青衣衫,欲从她身上寻出答案--到底,什么事不痛快了?
心中沉重,似大石压着,自见到二弟握住沉香的手开始。他俩年纪相若,亲近亦是应该。他知自己脾气,能沉默时自沉默,不喜热络人情,爱了无牵挂独个儿自在,这些年身边跟着一个丫头,无意间他把这脾性全传给了她。她原不外向,经他“潜移默化”之后,与他已像了九分半,另外的半分是她的笑。不似他的冷漠,不露贝齿地微弯嘴角,漾出一朵恬淡缥缈的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