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素问还没回过神来,手里抓着沉香初初散发的温暖,方寸间如同注入一股暖流。稍稍收紧掌心,他眷恋着她小手的柔软,一份认知更为深刻的烙进心房--去他的门当户对、去他的练家大小姐身分、去他的欣然本性,那些似是似非的理由和顾忌,全部下地狱去吧!
他,要了她了。这次,他将依心而为,自私地为自己着想。 他流露出的感情那么明显,三娘虽不知大哥心中所想,但目睹了这样的神情,她会心一笑,悄悄地步向门正要退出,谁知她才将门拉开,一群人全跌了进来,在门槛处摔得狗吃屎;可怜的碧灵枢让仆役丫环们压在底下,只露出两只手和两只腿,在那儿奋力挣扎。
那些下人平时惯于劳动,手脚挺是俐落,见事迹败露,三两下便爬了起来。不等主子责骂,一溜烟作鸟兽散,跑得不见人影儿,唯独碧家二少还成个大字形,五体投地地趴在地板上。
三娘哀叹一声,扯着双生二哥的臂膀,“快走啊,别来杀风景。” 碧灵枢皱着俊脸,三娘拖动他的力道好大,他不住地哀号,被人“蹂躏”过的身子不得不跟着她去,边龇牙咧嘴地吸气。 “你走快些,”三娘催促他,反手将门掩紧,又拖住他的手往廊外去。 碧灵枢再也受不了了,用那快哭的音调喊着:“三妹,你慢些,别拉我的手啊……哟哟哟,我的臂膀脱臼了啦!别拉别拉!疼啊……” 三娘缓下步伐,才要停下察看他的伤处,却瞥见一个身影躲在大哥的窗下偷窥。 “阿爹!”三娘喊着,觉得头很疼。 “还躲?!出来!”三娘过去一把拉住他,两只手各拉一人。 “丫头,阿爹再瞧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我保证。” “不行!” “唉唉,三妹,你轻点儿、轻点儿,疼啊……” 折腾许久,房外终于回复宁静。月儿在天幕上更清更亮,展现加倍璀璨的光华,星斗满天,它们印证着一位女子的痴情,如此美丽,动人万分。
☆ ☆ ☆ 原来,搂着一具柔软香的的躯体睡觉,真是天大的享受。 碧素问从不曾睡得这般香熟;夜里,他在沉香身边守着,望着她的脸,忆及两人过往的点点滴滴,觉得自己何德何能,竟值得一个女子为他用情至深。
褪下外衣和鞋袜,放下床帷,碧素问躺在沉香身旁,想起她嫁给他灵位的那一个晚上,心中不觉一紧。接近她绵软的身子,听着细缓的呼吸声,他幽幽叹息,低头亲了亲她的芳颊,那长发的香气依旧,他将她搂得更紧些,任自己放轻神智,跌入一片温暖里不能自拔。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满足的呓语逸出喉间,下意识地,碧素问伸手摸索着那温暖的来源,却发觉怀中空虚,他猛地睁开双眼,直直望进沉香怯怯的一对眸中。她退得远远的,可怜兮兮地缩在床角,美丽的脸庞上,那感情热烈难掩,微喘着气,她不敢说出一字一语,怕任何声响震动了一抹灵魂,怕他又会离她远去。
碧素问与她对视,安心地吁出一口气;他张着嘴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由何启口,薄唇动了动,他低哑地唤着:“沉香……” 这一定是幻觉,是虚无缥缈的!沉香咬紧唇不敢哭出声音,睁大的眼里,泪水早淹没了一切,她抬起手,急急地抹去,不让泪雾模糊视线。 她的手突然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握住了,她一惊,仓皇地看向他,她知道,她不能碰他的,一碰,他就不见了。 “莫怕,我不是魂魄,是真真实实的人。” 沉香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的手不同于她的,那掌心的温度冰凉如水、她的心全拧了起来,哽咽地说;“您已死……人死,怎会复生?” 接着,她一动也不动地由他握着,眨着泪眼,笑得十分凄苦.“您莫要走,沉香不碰您……沉香静静地看着便好了、大爷……别走啊……” 碧素问脸色苍白,心疼不已,他低吼一声,跳起来紧紧将她抱住,声音里盛满了祈谅和怜惜,在沉香耳边低喊,“我骗了你……我没有死,那蛇毒早已痊愈,我让人瞒你一个,逼你做出承诺,要你斩断对我的情分,从此不再执意于我,回江南练家去,从此将我彻底忘怀。可谁知你恁地固执、后悔傻气呵!”
他的脸埋在她的香发里,脸颊蹭着她的肌肤,坚定地嚷着:“我不愿躲避了,一辈子不再离你而去……即便要走,我带着你一同走。” 半晌,四周一片静默,那种静沉闷得吓人。 “沉香.你说话,让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他懊悔得真想杀死自己。 然后,沉香终于有所动静,她推开他的胸膛,小脸有些恍惚,有些想不明白。她怔怔瞧着大爷俊逸的面容,接触到他漂亮眼中的忧虑和哀愁,下一瞬,她将手送到嘴边。朝着手背狠狠地、不留情地张口咬下,她几乎是使出浑身气力,那一口咬得极深极重,血珠登时溢了出来。
“你做什么?!” 碧素问心痛得快要死掉了,又急又气、又是不舍又是懊恼。他迅速扣住她的下颠迫她松口,救下她的手,瞧着手背上一个明显鲜红的牙印,真正痛彻心扉了。
是真的,切切实实的,她感觉到疼痛,这不是梦境,他与她皆在一个真实的空间里……她心中,有些明白了。 忽地,她扑进碧素问的怀中,双手抡成拳头,拚命拚命地捶打着他的胸膛,眼泪成串儿成串儿地掉落。她低喊着,那声音夹杂着多少痛苦,由灵魂最深处爆发,“你怎么可以骗人?怎么可以?!我恨你,恨死你了,我从未恨一个人像恨你这样!我恨你、我恨你、恨你……”
碧素问让她在他身上发泄,任着她捶打,在听见那一连串愤怒的“表白”,他无法承受她的恨意,俯下身去,用自己的唇堵住了沉香的嘴,密密地吻着她。沉香还要说些什么,他的舌却捷足先登地挽入她的檀口里,截断一切话语。
沉香呜咽着、沉沦着,清亮亮的泪垂在两颊,她感觉大爷的手滑过颊边,棒住她的小脸蛋,拇指温柔地替她拭去泪痕。他的手温仍然冰凉,但唇瓣却这么热烈,伙佛一把火,烧透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忘了一切一切,身子飘浮不定,而他是汪洋中唯一的安全,她双拳不知不觉地软化,小手紧密地贴在他的宽胸上,她还是哭,泪珠儿滚进交缠两唇里,添上些许苦涩滋味。
然后,他离开她的唇,将她梨花带泪的脸压进自己胸怀,沉痛地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罪过。” “我恨死你了……”沉香重申一次,夹着浓浓的鼻音。 “我知道。”腾出手,他缓缓抚摸她背上的柔软黑丝,低头吻了吻她的发梢。 “我恨死你了……” 碧素问轻轻地叹气,“我知道。” 沉香咬着唇,短短时间内,情绪百转千折,惊怯、痛苦、委屈、愤恨,然后当所有激动静寂下来,她心中仅剩狂喜,偎着大爷,她一句话也不说了。
今天,她要做个爱哭的沉香……合着眼,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喜极的泪水无声无息地坠落,湿透了碧素问一片衣襟。她纵使气他,可心中却有千万分喜乐。
碧素问把她方才咬伤的手送至嘴边,唇在上头轻压了压,然后带领着她的小手探进自己的衣襟内。里头,沉香碰触到一个小包,下意识地抓着,将它取了出来。
“打开它。”碧素问柔声地命令。 沉香仍不说话,内心略感好奇,垂下红匝匝的双眼,她缓缓打开布包上的结,一瞧,两眼又成了泪泉,她边哭边瞧向碧素问,唇边抿着一个笑。
布包里,是她埋在墓碑下的碧玉环,和一朵小小的红色珠花,那是她与他冥婚那日,全身缟素中唯一的红颜色。 “那一晚,原不是梦,你真的来了。”沉香捧着那布包,巧肩轻轻颤抖,又哭又笑,又爱又恨。“你多么狠心,默不作声看我痛苦挣扎,又不许我随你而去,好可恶、好霸道,又好可恨。” “我有我的苦衷……对你,我若能少点儿怜惜,少点儿在意,能一如往常的淡然心境,谁折磨得了我?唉……你别要掉泪了,你今天怎么这么多眼泪?”他哑哑地说,抬起她没泪的脸蛋。
“你多坏,我不要听你说!你这般欺负我,我再也不听你、不理你了。” “好好……”碧素问安抚着她,“别听我也别理我。” 她的脸晶莹剔透。向来雪白的颊儿染着两朵嫣红,眼睛既清又亮,雅致的眉山,沾着水泽的睫毛,唇瓣是红艳的玫瑰……当年在他怀中怯生生的女娃儿,已长成了进驻他心房的美丽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