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叹了一口气,“每个人都宠她,就怕以后会无法无天了。” 沉香还是笑,哼着小时候娘亲哄她入睡的轻缓曲调,小羽衣静了下来,眨着大眼瞧向沉香,不一会儿,眼睛愈变愈小,眼皮欲振乏力了…… 突然之间,一股巨大的罪恶感涌上三娘心里。见着沉香的模样,她猜测得出她有多寂寞又多伤心……他们联手起来,将她骗得多么凄惨!而那个始作俑者不知流浪至何方了?把这烂摊子留下,害苦了一个女子,教沉香意难求死,又不得不生。
咬咬牙,三娘心中有了计较。若大哥再不回来,她什么也管不了了,选个良辰吉日,她要把所有的阴谋全数抖出来,做个大公开。 届时,谁也怪不得谁。 夜里,房中灯还未熄,风琉由妻子怀里将睡熟的小羽衣接了过来,爱怜地亲亲女儿的嫩颊,才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替她盖妥小被。接着,他步至摇篮旁,瞧着刚出生的小儿,亦忍个住伸手摸了摸他。
三娘来到他身边,风琉握住她的小手,顺势将她报进怀。 “你又在烦恼了。”倾向前去,他吻吻妻子微皱的眉心。 “我担心沉香。觉得大哥对她很残忍、很不公平。” 风琉叹气,双臂力追加重,“这事,你不早打算要管到底了?” 三娘靠着他的胸膛点了点头。“你觉得如何?” “我?”挑高一边眉,风琉低低笑道:“焉能不帮你?” 他头靠了过去,嘴才要印上三娘娇艳的红唇,外头却传来一声响,很轻很轻,不细听根本察觉不出。风琉静止动作,突地剑眉一拧。 “怎么?!”二娘睁大眼。 “嘘……” 他安抚着,朝她笑了笑,“你待着.先另出来。” 江琉奔出房门,利眼扫视廊前的小园,心中警戒增高。对方不知是敌是友,但肯定是个高手,他很难追踪到那人的气息。 “朋友,既已来访,何不现身一见?” 静默了半晌,那黑影终由角落走出,定定地立在阴暗下,那张脸教人瞧不清明,只觉得一对眼炯然有神,直勾勾地盯着风流。 两个男人相互评估着,忽然,他的视线由风琉脸上抽离,静静打量着风流身后的女子,暗哑地开口,“别来无恙,三妹。” 他走出阴影,月光洒在他身上和脸上,仍是一身青色的衣衫。” “大哥……”三娘错愕地怔了怔,接着,扑过去抱住那青色身影,轻笑地喊着:“你回来了!呵呵,算你还有点儿良心……老大爷,你终于回来了。”
“都当娘了,怎么性子一点也没改?”碧素问叹气,推开了三娘。 “我想……这辈子,她永远是这模样了。”风琉接了话,揽住妻子的肩膀。 碧素问看了风流一眼,静静地说:“你很好。” 风琉微笑,“你和三娘有许多话要谈吧。外头说话不方便,进屋再说。” “嗯。”碧素问点点头,跟了进去。 他的确有话要问。在外头飘荡了多少日子,那个牵绊一直在他心中,不会一刻忘怀。他挂心那女子的病,却不愿去瞧她,只想由三娘这儿采得消息,知道她平安无事,这便够了。
进了屋,风琉回身关上房门,一只吊颈白额的大虫挡在摇篮和床前,对着碧素问低咆。那巨兽是风琉夫妇由啸虎堡带来的,以保卫那对稚龄孩童为己任。见了陌生脸孔,它全身皆处于备战状态。
“没事的,是朋友,”三娘安抚地搔搔虎头金毛。那大虫通灵性,银铃大眼瞪了碧素问一眼,才缓缓踱开,在角落寻个舒适的姿态趴了下来。
碧素问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步近熟睡的孩儿。 “大哥,这是你的一双侄儿。女娃娃名唤羽衣,这个小于取名为弯弓。”三娘温柔地说,娇美的脸上有幸福的颜色。她不动声色瞄了瞄兄长专注的神情,眼波转了转,掠过一抹狡黠的光芒,轻声地说:“自你出走,三娘又远住啸虎堡,碧烟渚着实冷清,这次带他们回来,顽皮归顽皮,却添了不少欢笑。每个人都宠他们,尤其是沉香儿,已把羽衣宠得无法无天,我瞧隔不了多久她准成了混世魔王,连我这作娘的都管不住。想来……她是极喜爱小孩儿的,把羽衣当成自个儿的骨肉一般疼着。”
“碧素问面容突地一僵。太阳穴上,那根青筋微微抽动。他不想去思索三娘话中的意味,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将它递给三娘,“给他们的见面礼,你为这对孩儿好好保管着。”
三娘揭开那包裹的绒中,里头是两柄短刃,成对儿的,以狼皮作鞘,柄头上各镶着一颗硕大宝石。 “沉香也送了见面礼,她亲手绣了两个小香包。你瞧--”三娘把话再兜回来,翻开弯弓的小衣,由里边拉出一个褐色小包。“她在香包里塞满驱虫的香料,放在孩子身上,便不怕蚊虫了。”
微微一笑间,沉静遥香。碧素问抿了抿唇,那过往的记忆漫上心头。他转开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蓦然问:“她……如何了?” “你这般算计她,她又能如何?”三娘自顾坐了下来,而风琉并不插口,只是静默地靠在床边,抚着小女儿的柔软发丝。 “三妹,你明知我的用意……”他低低叹息。 “不,三娘不懂。”她诚实地说,决意将想法与不满尽数表达。“你总说这样做全为了沉香,要她回江南,过更好的生活。可那丫头心眼是死的,一辈子就认定了你一个,你口口声声为她好,却使出这残酷的手段,她执意入碧家门,嫁给你的灵位守寡,你竟不闻不问的离家出走,要沉香一生一世苦痛,这便是你的用意吗?三娘真的不懂。”
碧素问又变了一次脸色,忽青忽白的,眼瞳似要冒出火来。他胸部急速起伏,双手握成拳头,闷闷地,他勉强启口,“我不是回来听你指责的。”
三娘一听,心头也怒了,“那你回来做啥?左右你已将沉香推入死口,事情再糟也不过如此,还来关心什么?”男人都这样冥顽不灵吗?三娘瞟了瞟风琉和大哥,美目里尽是怒气。
风琉接触到妻子的眼神,心虚地低下头。唉,谁教他过去对她不起,害三娘为他受了不少苦。 碧素问并未动怒,沉吟了会儿,他推开房门,“替我照顾她,能的话……劝她回江南苏家吧。”说完,他一脚跨了出去。 “你又要一走了之吗?”三娘着急地想拉住他,转身挡在他前头,“沉香都嫁进碧烟渚了,你还一意孤行要她回江南?!若沉香儿真改嫁他人,我不信你真受得了!”
碧素问瞪着三娘,喉头蠕动,偏偏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两个人还僵在门口,这时,廊前传来细碎凌乱的脚步声,朝这边急急过来。 碧素问动作迅速,身子门入门扉后的阴影处。跟着,麝香已气喘吁吁地奔至,见着三娘如遇救星,慌张地喊着,“姑爷……小姐,太、太好了……你。你们还没熄灯歇息……”
“慢说。”三娘拍拍麝香的背,“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这个……”她拿着张纸,用力咽着口水。 三娘将它接来一看,是今早她亲笔开给沉香的药方,可帮助身子复原,益肝肾而补气血。这是张再普通不过的纸了,但三娘却隐约觉得不安。
“怎么回事?”她紧张地问。 麝香撇撇嘴,努力将话说明白,“麝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下午,麝香端着用剩余赤松脂所熬的药送去给沉香,就见她望着这张药方发怔,我监督着她将药汁喝光,还同她说了些许话……”讲到这里,她爱哭的本性儿冒了出来,咬唇哽咽着,“可我刚才再去探她时,她人就不见了,不知到哪儿去,圃里也找不到,桌上还留着这张药单子,我瞧了心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有可能去哪儿了?”三娘边问,转头望了风琉一眼,那个不好的预感愈来愈强烈了。 麝香儿还是哭,边掉泪边说:“她、她说不定去渚边了。呜呜……她总说要在那儿等大爷回来……明知人家怕鬼,她还要这样吓我,都半夜三更了还去瞧大爷的墓冢,难不成鬼迷心窍了……”
突然,麝香张口结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她手指着那门扉后头乍现的鬼影,这么清晰,这么靠近,阴沉沉地瞧着她……麝香胸口急速起伏,脸色惨白,喉间咕哝一声,来不及尖叫,人已昏了过去,幸好风琉稳健地托住她,要不然秀致的额头肯定撞出一个肿包。
“这烂摊子你自己看着办吧!”三娘嚷着,将药单递给碧素问,脸色忿忿不平,“若沉香真会死去,那绝不干三娘的医术,也不是那心疾病痛,而是你这个刽子手,斩断了她所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