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沉香的脸色惨白如鬼,全身不能抑制地颤抖起来。 “别再称呼大爷,我担不起。”那宽阔的背仍向着她。 沉香望着他的背影,瞧着他垂于后头的发,思绪一片空茫,只晓得自己恨死了那药引。若要她离开他,终此一生不再相见,她宁可死去,宁可……死去……
“沉香不要富贵荣华,沉香不要……”她一直摇头,眼泪纷飞掉着,“我不要医病,不要喝药,不要离开碧烟渚,不要离开你……” “大哥,你神智错乱了不成?!沉香做错了什么,为何要如此对她?你好过分又好冷酷!”在这非常时刻,碧灵枢实在是瞧不过去了,挺身而出。对大哥,他向来是尊重而崇拜,微带敬畏心态,可今天的事实在令他忍无可忍。瞧大哥脸色清冷不准备答腔,他忽地转向静坐一旁的色异大师,大声嚷道:“和尚师傅,您为什么不说说大哥?真要袖手旁观,任着他闹吗?!”
碧灵枢好生失望,因为色异仍迳自合目坐禅,手指拨渡着颈上一串佛珠,对他的话似而未闻。 “好好……”他说着反话,俊美的脸孔难得显露怒气、看了看兄长,又飘向沉香,忽地头一甩,“你去剧吧,闹个够!我这就上袁记药庄找阿爹和三妹,要他们评评理。”说完,他头也不回,怒气冲冲地踏步离去了。
厅内有短暂的静寂,然后,一个幽幽的语调响起-- 沉香吸着气,努力要将话儿表白清楚,“如果……非做选择不可,沉香情愿病着,一辈子待在碧烟渚……是生是死,是我自己的事,不劳谁费心。”
“你的事?!”碧素问骤然车转回身,眉眼肃冷,两道寒光直直射向沉香。“自十年前来这里求医,你的命便是碧烟渚的事了。碧家医术世代相传,除非老死,没有治愈不了的病症,你想任由着病死,原没人能阻止得了,但我警告你,要死也别选在碧烟渚上,别弄臭了碧烟渚的名声!”
沉香瑟缩了一下,那番话已把她刺得遍体鳞伤。 而碧素问亦好不到哪里去,盘踞在胸口的腥臭气息再度攻来,异样的青气漫上眉心,他捂住胸襟隐忍痛苦,脚步踉跄,扶住桌面才勉强支住了身躯。
“大爷,您受伤了!怎么会受伤了……” 沉香顾不得自己,冲到他的身边,目光慌乱地搜寻碧素问紧拧的眉眼唇鼻,不由自主抬起手,想将他额际上的冷汗拭去。 “没你的事!走开!”他咆哮地挡开那只小手,痛苦地跌坐在椅上。 此时,一双劲瘦的手按住他颤动的眉,沉香如见救星,边哭边喊着:“他不要我碰,我不碰、不碰了,大师傅,救救他,您救救他吧……” 急火攻寒心,两相交煎,沉香的病也跟着发作了。 哀求里,夹杂喉间窜出的腥甜味儿,她忽地呕出一口鲜血,眼前漆黑,身子已坠落不见五指的万丈深渊……
第七章
生死两茫茫
接连几日,沉香皆半昏半醒着;这回病发,已耗尽赢弱身躯中所有气力,而喂入的药汁泰半溢出嘴角,她一张小脸蛋益加苍白,血色全无的透明中,感觉那点滴的生命正悄然地消散。
碧素问静默地坐在床沿,眸中带着萧瑟,怔怔地、深思地凝着那脆弱的容颜。逸出一声叹息,他垂下目光,在不及抑制之下,手指已眷恋地触着沉香冰冷的软颊。
“大哥,你体内赤蛇毒尚未除尽,又多日不食不饮,若再不细心凋养,届时病根深重,恐怕功力难以回复了。”三娘步近他,轻声劝说。 由二哥口中得知大哥寻得药引之事,她心中挂念沉香,在啸虎堡别庄的事一落定后,便与未婚夫婿风琉连袂赶回了碧烟渚。 碧素问收回手,静了一会儿才开口:“那赤松脂你辨明过了,确定可成药方中的引子?” “大哥相信三娘的医术.何时,三娘让你失望过?如今药材齐全,所需的仅剩时间,因沉香的病纠缠肉体过久,并非短期治愈得了,三娘打算药分四剂,让沉香先服下一回,其余三剂每隔半载服用一次,兼之以针灸,使药力能尽通百骸穴位,如此医治,在明年秋天,沉香的病便将全数拔除。”
“嗯。”他点点头,“你……好好照顾她。” “这是自然。”三娘走得更近些,细细望闻大哥的容色,眉心不由得稍拧,亦叹了门气。“沉香 的病,三娘已然掌握,反倒是大哥身上的蛇毒……你也是生了病的人,怎么这般不听劝?” “我很好。”碧素问淡淡地说,青色的毒气仍盘踞于印堂。 为撷取赤松干上流出的凝脂,他孤身犯险身闯入西域异族朝拜的神地。他身上有数不尽蛇牙吃咬的伤口,因那毒性强烈的赤蛇驻守在神地地上,代代延生,成千上万。若非色异大师相救,以纯厚的功力为他压制剧毒,他回不了碧烟渚,也救不了他的小丫头。
“三娘替大哥调治了膏药,每日沐浴后,将之涂抹在伤口上。”三娘掏出一只瓶儿递过去。 碧素问无关紧要地应声,并未伸手接来,目光仍旧缠绕在那苍白的病容上。 三娘无奈又担心地瞧着这幕,正恼着不知如何劝他,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她一转头,是阿爹来了。 “尝到苦头了吧?没让蛇给咬死,你的命够硬的了。”一进门,碧老便臭着一张脸,忍不住要挖苦人。他真不明白了,用尽心思养儿育女做啥用处?女儿跟人私订终身,儿子为了一个丫头冒险犯难,差点儿连命也赔掉了,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唉……
“你眼睛痛啊?干什么挤眉弄眼的?”他无视女儿的“警告”。 “阿爹!”三娘懊恼地轻喊,脚一跺,“我不同您说了。” “我也不想听。你要说,跟风琉那小子说去,他现在在前厅跟你和尚师傅说得挺投机哩,搞不好心兴一起,随色异出家了也不一定。到时,嘿嘿嘿……”他还怒着她,当然给不了好脸色。
见女儿真的不理人,碧老没好气地撤了撇嘴,双眼则不着痕迹地瞟着沉香--他小小心心地觑了一眼,又快快凋开,然后神色自若地坐了下来。
当初既已表明不管沉香死活,不为她医治,如今他便不会违誓。是因为色异和那臭小子竟聊禅机聊得忘了他的存在,他闲闲无聊,才会踏入这房里,他绝不是担心这病丫头,绝不……呃,就算有,也只是一点点、一点点罢了。她若死了,往后,谁人煮茶给他喝?想到这可能性,碧老整张老脸全皱了起来,额头的深纹足够夹死苍蝇了。
他还斟酌着要如何由三娘口中套出沉香的病情,碧素问却开了口,“阿爹,孩儿求您一件事。” “你求我?!”碧老膛目结舌,以为自己耳背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太阳打西边出来吗?他那孤高冷肃的儿子竟开口求他! 碧素问终于移动视线,将脸半转过来,平静的语调中间透出一丝决然意味,“我求您。” 压抑想咧嘴大笑的冲动和满心的好奇,碧老挑高灰白眉毛,“说。” “孩儿想讨一颗‘闭气散魂丸’。” “大哥,你心中做何打算?”三娘闻言略感不安。 碧素问没回答,直勾勾望向阿爹,“您给我。” “你要来何用?”碧老亦直勾勾地看向儿子。这“闭气散魂丸”是他得意发明之一,食下的人,十二个时辰内气息会渐趋微弱,直至封闭。他手中既握有这筹码,此等机会千载难逢,怎么也得问出儿子心中想些什么。
见碧素问不语,他清清喉咙,坚定道:“你不说,我不给。” 碧素问微微一愣,接着,是一抹几近痛苦的神色在眼底闪过,除了他的灵魂,谁也无法了解。沉吟了会儿,他终是启口,“等沉香醒来,世上便没有碧素问这个人,我已毒发身亡。”
“你想用阿爹的‘闭气散魂丸’把自己变成一具‘尸体’,用来欺骗沉香丫头?”三娘不可思议地喊着,又急又气,“你要沉香以为你中了蛇毒,不治身亡?她会信才怪!况目,我的医术也没那么不中用。”
“就说--我误了医治的时机,药石罔效。”碧素问脸上无大大风波,固执而坚持,又这般冥顽不灵。“待她病好,要她回江南吧,那儿明媚温煦,适合她生活。”
“你会害死沉香的!她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你若死,她还活得了吗?!” “她非活不可。”他的心口突地紧缩,下颚轻颤了颤,“她一向顺着我,我会有办法的。届时,你们替我瞒她,绝不能泄漏半句。” “休想!”三娘不妥协。 “我答应。” 碧老猛地迸出话。 “阿爹!” 挥手阻止女儿的抗议,碧老捻捻胡须,眼中闪烁算计的光。这一切实在太、太、太值得玩味了,没料及儿子竟为了沉香丫头掏心费思,等着看好戏的他当然得全力配合。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