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沉香猛地摇头,想把那些可怕的感觉抛得远远、远远的。她停下来,胸口起伏不已。缓慢地,一只手摸入胸襟里,握住大爷留给她的那封信,里头的字句在脑海中翻覆,方寸又是一痛--
美好如你,值得一段美好姻缘,有朝一日,你终将明了,我非良人。 姻缘?!沉香淡淡嘲笑自己。 这一生,她总在拖累别人,先是爹娘,然后是碧烟渚,现在,还累得大爷为她跋山涉水、经历风霜。她想放弃自己了,这病,已然到了死步,还要如何苟延下去?可她要在大爷身边啊,即便时日无多,她也能坦然面对。
长长叹出一口气,她缩起身子卧在躺椅上,想像着那晚大爷臂弯里的温存;底下的软垫充斥着熟悉的男性味道,深深眷恋着,她的叹息不由得转沉。
这时,一抹纤秀的身影由园中晃过,惊动了沉香。因碧素问屋里并未点灯,那人瞧不见沉香这边,仍蹑手蹑脚、一步步朝外头去了。 是三小姐。沉香借着月光打量三娘的装扮,隐约猜出她的意图。略作思索,她收拾了一件大爷的披风,亦轻巧地尾随而去。 渚边,停泊了几只碧烟渚私用的小舟,毫不犹豫地,三娘将肩上的包袱往其中一艘舟丢去,跟着俐落地提裙跨进,沉香追来时,她正要解掉船绳。老爷对小姐的“逼婚”,沉香打从心中反对,但自己仅是一名小丫头,她左右不了任何意见,若小姐打算逃婚,她会帮她隐瞒到底的c由树丛后头步出,她静静、缓缓地朝渚边去,夜风飞拂,吹扬了她的衣裙长发。
三娘忽地抬起头,瞧清了来人,小脸褪下戒备,“沉香,夜半三更,渚边风又大,你不该出来的,你的病经不起折腾。” 沉香微微一笑,“小姐,沉香替你拿了些银两。”方才,她特地到帐房一趟,匆忙间,只拿了一袋碎银子,连带那件披风,全递给了碧三娘,温柔地叮咛,“只身在外,多带点银子在身边总是好的。”
“沉香……”三娘感动的反握她冰冷的小手,“这一走,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沉香仍是淡笑,摇了瑶头,“沉香会很好的,小姐不要挂念着我。” “大哥临行时要我好好瞧着你的病,我一离开,就没法时常注意你。我开的那帖药方你得日日熬来喝,千万不可间断。大哥去西域为你寻药,只差那一味药引,你的病就能根治,不要放弃。”三娘说着,翻过沉香的脉细细诊着,一会儿才放手。“脉象平稳略微,一切尚可。”
“小姐……别费心了。” “你是大哥的丫头,是碧烟渚的人了。还说什么客套话。”三娘话中有话,笑了笑,掌起橹撑动了舟儿。“你也别担心我。替我安抚麝香丫头,医堂的事就交给你和霍香打理,我得离开了。”
沉香见小舟顺水游离渚边,忍不住朝前走近几步,水已浸湿了鞋面裙摆,她也没察觉,只轻轻问着:“小姐,你要去哪儿?” 舟上的姑娘回首一笑,“我……追一个梦去。” “小姐……”沉香再次轻唤,舟只已飘远了。她立在那儿,面向这一江幽静,今夜的月色真的美丽,月脂洒落在江水上,闪烁着冷冷的波光。
她,也有梦呵…… 举头凝视那高挂的月娘,沉香双手合十,小脸虔诚而冀望,口中喃喃地祈求着-- 天若有灵,愿这清朗的月光也照在那远方的男子身上。 ☆ ☆ ☆ 碧烟渚从未这么冷清过。 医堂少了女神医,上门求诊的人全扑了空,碧老又追踪逃婚的女儿去,渚上登时无“大人”。这可便宜了碧灵枢,每天睡至日上三竿,不练功、不读书、想吃便吃想玩便玩,闲暇无事,乘着舟儿与丫头们游江去,这种梦寐以求的日子,简直惬意到了极点。
但无论无如何惬意,天天这么闲晾着,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新鲜感没啦,只剩下透顶的无聊,闷得碧家二少直想放声尖叫。 “霍香,别管那本帐册,反正也没收入,陪我下盘棋啦!” 厅里,“四香”丫头们分坐四边,各自排遣时间,就见碧灵枢抱着棋盘棋子,赖在霍香身旁。 帐簿翻过另一页,霍香头也没抬,毛笔沾了沾墨继续誊写,随口应声,“唉,二爷呀,没见霍香忙着吗?正是因为没病人上渚,没钱进帐,才要精打细算,免得入不敷出了。哎呀呀,都是您啦!这数目本来算好的,一跟您说话。我又记不得了。好心一点,您找茴香儿去吧!”
“别!”茴香闻言,快快吐出嘴里的爪子壳,“这花脑筋的事,您别找我。”她娇小的身子缩在特大的太师椅上,瞧起来挺舒适的。伸伸腰肢,打了一个极不文雅的呵欠,她又朝嘴中丢了粒瓜子。
碧灵枢美美的嘴一撇二叹气的,瞄了瞄,焦点便落在一旁专心碾药的丫头身上。他凑了过去,笑嘻嘻地说:“麝香儿,碾那么多药不累吗?一时也用不着呀。唉唉,你二爷瞧得都心疼了,休息休息啦,让二爷陪你下盘棋?”
那丫头戒慎恐惧地盯着他,知道他又要来逗人了,还是少理为妙,于是,她坚决地摇头,“不要。” “为什么?”碧灵枢俊脸垮了下来。 “每回对奕,二爷总是赢,不好玩。” “大不了我让你三子……不好啊?那七子……还是不够啊?那,那让你十子,这已是大大的让步了,如何?还是不行?哎呀,那干脆别玩了!”
“是二爷自个儿说别玩的。”麝香睨了他一眼,低着头,又努力手上的工作去了。她心里惦记着小姐,说什么也没心情玩乐。 碧灵枢想着丫头们对他的“绝情”,不由得悲从中来,敝撇嘴,哀号了一声,“我真这么惹人厌吗?你们怎么都不理我啊?!” 然后,老天总算给他一点薄面。 一只净白的小手递来一只清香瓷杯,女性温软的语调在他耳温轻响,“二爷,沉香陪您喝茶。这玉露茶叶是老爷的珍藏,沉香取了一些来,别让老爷知道才好。”她对他眨眨眼,难得显露俏皮的模样。
碧灵枢咧嘴露出白牙,对着沉香笑眯了桃花眼,“唉,算没白疼了你,就属你对我最好。”接过茶,他呷了一口,想到有人愿意理他,心情好转许多。
沉香瞧着他,也静静地笑着。方才在霍香紧盯之下,她才勉为其难地喝完药汁,苦味尚于舌尖流连;她捧起瓷杯轻轻啜饮,让茶香冲淡药味。
“二爷……” “啥事儿?”碧灵枢好脾气地应声,“你想找人聊天吗?” 沉香淡淡一笑,叹了口气,“二爷,老爷虽不在碧烟渚,您日常该做的功课是不能怠情的,早上要练武,傍晚也得练,还要读书作学问。学如逆水行舟。您一日不温故求新,只有退步的份儿了。”
“对极了!”霍香由帐册中抬头,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样,“沉香说的极是。” “二爷,说实话……近来,您腰身似乎变粗了不少哟……”茴香儿正经八百地说,还不忘嗑瓜子,而麝香丫头也不自主地瞄了瞄他的腰,然后又皱眉又摇头的,弄得碧灵枢一阵紧张。
“胡说!哪儿变啦?!我仍是翩翩佳公子,有身段又有脸蛋!”他唬地站起身,不服气地说:“练武嘛,什么时候都行,谁说非得按时不可?我不过休息了几日,你们甭操心啦。瞧,我身手还不是敏捷得不得了!”
边说着,他脚下生风,身子陡地窜出。他的轻身功夫十分高超,以极快的速度周旋在四个丫头之间,带动了她们的裙摆衣角。为证明自己依旧“身轻如燕”,他故意加速步伐,还卖弄地取走“四香”发上的饰物。
麝香突然尖叫,二爷拿走了她的小钗,那是小姐给她的,说什么也不能弄坏。她着急地跺脚,伸手拉住那飞来飞去的身影,可惜连衣边也沾不上。
“二爷,快还我啦!” “偏不!”那影子又窜向另一边。 这下子,碧灵枢的好玩心性全被勾起了,瞧着麝香追着他后头跑的憨样,他笑得更加猖狂,然后,他转到了沉香身边,忽地拉起她细瘦的双腕,“沉香,我教你呀!这轻功一点儿也不难,瞧你苍白的,练点武功也能强身……跟我来吧!”
“二爷,我不--” 由不得她再说话,碧灵枢已挟持了她。 “好不好玩?!”他的声音里满是兴奋,带着她飞转,一边又捉弄着麝香。 头好晕好晕……手腕让二爷箝制,她没法挣脱,只能踉跄地跟在他身旁。喉头发不出一点声音,怕一张口,要将胃里头的东西全数吐出。咬着唇、她只能不停地摇头,“咦,不好玩啊?我还可以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