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来,篷子要塌了,阿紫!」窦德男抛下装水的木桶,双手圈在嘴边扯嗓大嚷。
可窦盼紫似乎听不见,手中刚刀仍死命地挥砍,但熊熊火源已然散开,看来是到了非弃船不可的地步。
不甘心、不甘心呵!
她一定要保住,阿爹费了多少心血才建立起如此的声望,四海镳局的信誉绝不能就这样断送。
怎能甘心?!
「阿紫!」
窦德男顾不得了,将银枪提在手中,疾跑几步,脚下一蹬,打算跟著跳入著火的船中,身子正扑至半空,背後却感到一股强劲的力道按上左肩,将她整个人往後倒拖。
「哇!谁啦!」冷不防地被推回原地,跌在草上。
一个翻身跃起,窦德男定眼瞧清,见那人已取代自己跃入船中,竟是关无双。
「二爷,火太大,救人甭救货啦!」五湖镳局的手下嚷叫著,语气听不出担忧,彷佛只要有关无双出马,肯定天下太平似的。
「二爷做事还要你教吗?!闭嘴吧你!罗唆。」
「就是,去去去!哪边儿凉快哪边儿去!」
「呜……咱儿只是给点意见嘛,用得著这样轰人吗?」
五湖镳局的汉子们竟斗起嘴来,四海镳局的大夥儿可没这等心思,十来双眼睛全巴巴地望著火船,以及那船上的一男一女。
甫上船,关无双猛地握住窦盼紫的右臂,阻止她再挥刀。
「跟我走!」他沉静地命令。
此处温度极高,火势转烈,他们两人处在火海中,彼此将对方的面容瞧得清清楚楚。
「放开!关无双,你这卑鄙小人,还想怎麽样?!」
情势不容窦盼紫细想,内心断然认定他就是罪魁祸首。她挣扎地要抽回手臂,可是要比力气,她岂有胜算,关无双的大掌扣得好紧,硬是不教她挥刀。
「火太大,你救不了,跟我走!」
「不用你假好心!放开!」
「听话。」语气更沉。
「你、你少支使我,关无双,我恨死你、恨死你了!」
他的表情好生严厉,在火光中显得清峻惨白。
第一次,窦盼紫看到那对细长眼中的情绪,滚滚而起,无丝毫掩饰,他在生气,处於极端的愤怒当中。
猛然之间,他猿臂陡张,紧紧地箍住她的腰肢。
窦盼紫先是一楞,尚未回过神来,整个人竟被他拦腰抱起,「扑通」一响地就被丢进江里。
「哇啊!噗噗噗……」关无双,这个卑鄙之徒!她窦盼紫跟他没完没了!
她想张口大骂,更想挥刀砍人,江水却在同一时间漫入口鼻,呛得她差点不能呼吸,而手中的兵器竟在不意间脱手了,无声无息地沉进江底深处。
她的刚刀啊……心一动,调整气息,踢动双腿,反射性地便要往江中游去,可随即又想起四海的船和镳物,权衡之下,她倒转回身,努力地朝上拨水。
太迟了、太迟了……透过幽幽江水,那橘红的火团烧得如此旺盛,真要付之一炬?所有的心血就要葬送在这里?是吗?是吗?
不、不!
窦盼紫急得一颗心就要跳出嗓口,拚命地往江面游去,她不要阿爹失望,不能让四海蒙羞,那臭男人为什麽使这般下流手段?她恨他,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他!
蓦地,江面传来「轰隆」巨响,夹杂著众人的惊呼,窦盼紫瞧见一座火物翻进江来,还来不及意识,一波又一波的江浪已朝她急涌而来,双臂又酸又麻,渐渐无力抵挡了,而小小身躯在江中随著水流翻滚……翻滚……翻滚……
唔……
为……
为什麽要这麽做?那臭男人……她和他誓不两立……
她恨他、恨他、恨他……
可是……胸口有些空荡,有些失意,有些酸……
又是为了什麽……
模模糊糊的,好多片段闪过窦盼紫的脑海,她虚浮著,整个身子变得好轻好轻,彷佛踩在云端,直到——
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将她抱住。
第四章 恼也怀心
那一掌,关无双并未用劲,只轻拍在她小小的胸脯上。
然後,她的「大漠飞沙」就再也不曾练好过,总这般畏畏缩缩的,永远施展不出豪气。
因为下意识地,感觉若放开双臂挥刀,从某个地方便会伸来一只男性大掌碰触自己的胸口,要她措手不及、避无可避。
那个阴险的、恶劣的、教人恨之入骨的男子,她发誓,她窦盼紫这辈子和他誓不两立。
臭家伙、笑面虎、讨厌鬼……
「要醒就乾脆一点,别闭著眼睛,嘴巴还在骂人。」
那嗓音是熟悉的,彷佛就在身边,窦盼紫皱著眉心,眼皮轻掀,当面前的人影由模糊变为清晰,望入那对似笑非笑的细长眼眸,她怔了怔,跟著放声惊呼,身躯蓦地坐直起来。
「你、你干什麽?!」脸颊泛红,眸中是全然的戒备。
关无双耸耸肩,声音持平:「想听清楚你在骂些什麽。」
「我没骂人,你少胡说八道。」
见她一清醒就像只小刺猬,不想同她争论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他站起身走到桌边,为自己斟了杯茶。
这时,窦盼紫的记忆纷纷回笼——
她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四海的船、四海的镳物、四海的信誉和脸面,那燃烧的窦家大旗随火焰随风翻飞,彷佛自有生命,而他还恶劣至极地阻挠抢救,把她丢进江里……
小手下意识地捉住衣襟,她低下头,发觉身上换了一套乾净的衣衫,更诡异的是……阿男不在身边,房里,只有他和自己。
「你掉到江里弄得浑身湿透,当然得把衣衫换下。」他看穿了她小脑袋瓜里转些什麽,却故意把事情说得模棱两可。
饶是她脑子再大、勇气十足,碰上这等尴尬的问题,怎麽也问不出口。
「我阿妹呢?她去哪儿了?!」
他下颚轻扬。「腿长在五姑娘身上,她去哪儿,我怎会知道?」
她气得嘴唇微颤,语调不太稳:「那……我为什麽在这儿?还有、还有这身衣衫到底是……是……」
「这身衣衫又怎麽了?挺合身的,你不喜欢吗?」他顾左右而言他,偏不给她一个痛快。
「关无双,你、你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眼眶发热,她努力地调整呼吸,发誓绝不在他面前示弱。
「我怎麽样?」有些吊儿郎当。
她怒瞪著他,略带鼻音地道——
「你这个人的心肠也、也坏得可以了。你叫人放火,使这般下三滥的手段,为的就是想看四海笑话,想要教咱们在江湖上抬不起头。关无双,你别妄图了,四海窦家比你所想像得更要坚强,我们……我们绝对不会倒的。关无双,我瞧不起你、瞧不起你——」心里的气愤一古脑儿全宣泄而出。
从她那张红润小嘴里吐出来的,永远没好话。
他两道目光略沉,薄唇轻抿出一个淡淡的笑弧。
「我没设什麽调虎离山,更未派人放火。」
「狡辩!」
「信不信由你。」
窦盼紫讨厌他那种轻忽的态度,用力地掀开薄被欲下榻。
「你要上哪儿?」他放下茶杯,视线追随著她。
「用不著你管!」她只想走开,远远地,别再看到他。
或许是动作太快、太突然,再加上心绪不稳,她陡地立起,眼前忽地一黑,瞬间天旋地转起来。
「阿紫!」几是同一时刻,男性的臂膀朝榻边伸来,稳稳托住她的身子。
好……奇怪……
这感觉并不陌生,放在腰际的大掌、合抱的力量,和萦绕在鼻间的味道……心顿时浮动起来,抓不稳节奏。
他、他为什麽唤她的小名儿?未经允许,他怎麽可以随便这样唤她?
那双强健的臂膀忽然将她打横抱起,窦盼紫讶异地睁开眼眸,就见一张文质俊秀的脸容离自己好近,黝黑的眼底似在闪动著什麽,正晶灿灿地对住她。
「你的真气耗损过度,最好还是在榻上歇息,别逞强。」说著,他把她放回柔软的床榻上,举止轻柔而细心。
胸口闷闷的,身体热热的,心跳得太快了些,窦盼紫不由自主地脸红,水眸浅浅收敛,竟瞥见他两手手掌裹著布条……怎地受了伤?
简直……简直莫名其妙!
她管他受不受伤?!干嘛脸红、又做什麽心悸?!她心中痛批自己,小手悄悄地拧著大腿,试著召回注意力。
「你、你离我远一点,别碰我!我会这样,还不都是你害的?!」
她气呼呼地拍掉他的手,两条腿又翻身下榻,地上透著凉气,这才发觉自己光著小脚丫,袜和靴都不知掉哪儿去了。
关无双退开一步,抿唇不语,静瞅著;她寻找袜、靴的著急模样,稍稍安抚了他内心的不平之气。
忽地,她抬起头,双颊鼓鼓的,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还来!」她找不著,乾脆同他要。心想他肯定是故意的,把她袜、靴藏起来,就想看她出丑。
「还什麽?」
「你、你……我的袜和靴!快把它拿出来。」
她脸又红了,突地意识到什麽,忙将脚缩回榻上,不知是否自己反应过度,就觉得那对细长的眼正瞬也不瞬地打量她的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