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倌,咱们悦来客栈上上下下总共三十六间房,真的全满了,挤不出一间空房啊。」刘掌柜说得口乾舌燥,一撮山羊胡都快焦了,「您给再多钱也使不上劲儿,总不能要咱们把住进房的客倌给赶出来呀。」
硬是要等到刘掌柜好问明白的窦盼紫,此时不禁抿抿唇,有些懊恼地拧著眉心,她已同这掌柜磨蹭将近半个时辰,知道若再争下去,便是强逼店家了。
沉吟了会儿,她无奈地启口:「那麽掌柜的,待会儿若是有人退房,麻烦你遣人知会我一声。」
刘掌柜微怔,接著点头如捣蒜。「这有什麽问题?!咱儿一定帮客倌保留。」
窦盼紫轻应一声,侧过头,两眼梭巡著墙上张贴的酒品名目,打算沽几坛酒上船。心想,阿男瞧见有酒可喝,心情畅快,头或者就不晕了。
此一时际——
「刘掌柜,我要退房,三间已然足够,适才多要了一间,实在对不住。」
这略沉的男子嗓音混进客栈大堂的喧闹声里,窦盼紫虽然隐约听见了,但脑子里尚兀自思索著——
要二锅头好呢?还是女儿红?嗯……陈年绍兴好像也不错……
「哎呀,二爷,千万别这麽说,咱小店还得靠您关照,什麽对得住、对不住的,您是想折咱儿的寿吗?」
……酒性会不会太烈了点儿?身边还有镳物,喝醉了可不太妙,沽少一点吧,解解馋就好了……
「如此有劳了。哈哈哈……」
此时的窦盼紫听闻男子由背後传来的清朗好听笑声,不知为何,胸中竟陡地升起一股闷气,眼眸刹时跟著眯起,接著听见刘掌柜说道——
「呵呵呵,二爷这房间退得好,退得恰是时候,瞧这位小姑娘就等著要间空房哩,正可挪给她使用。」
有人退房?!这个讯息奋力挤开她脑中一堆的酒品名目,把她的神志全拉了回来。
心绪高扬,她连忙车转回身,唇角就要绽出一枚笑花。
「这间房我要!」话陡然截住,那朵笑凝在嘴边。
「是、你?!」语气明显紧绷,窦盼紫美眸瞠大又眯起,瞬也不瞬地盯著那张轻率的、阴险的、教人恨得牙痒痒的男性脸容。
乍见到她,男子似乎也颤动了下,两道黑浓的剑眉挑了挑,高深莫测的目光把她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回到脸上。
「是我。」他扬唇,笑得很不由衷。
「你做什麽来这里?!」她口气挺悍,嫩白的颊被怒气染得通红。
他再挑挑眉,慢条斯理地回答:「呵,你能来,旁人自然也能来。这儿是两湖的悦来客栈,可不是九江的珍香楼。」
窦盼紫胸口起伏甚剧,掀了几回唇都没能成声,两手已紧贴在身侧握成小拳头。
见鬼了,怎麽真遇上那家子人?还是最讨人厌的那一个!
「你看什麽看?!」他细长的眼,是深邃而漂亮的,漂亮到让人想伸手挖出那两颗眼珠子。
男子不在乎她的坏脾气,迳自浅笑。
「我看你是变胖还是变瘦了啊,算一算,咱们也好一阵子没见面,朋友间互相关心是应该的嘛。」说著,他认真地对她研究起来,还夸张地摇头叹气。
「唉唉,早听说九江四海的窦大海是个出了名的恶爹爹,这传言从鄱阳一带飘啊飘的飘到两湖,原本还道是以讹传讹不可轻信,但今天瞧你这模样,个儿还是这麽矮,瘦巴巴的不长肉,唉……可怜,著实一副吃不饱、穿不暖的样子。」
「关无双!你说什麽你?!」这个臭男人竟敢骂她阿爹?!
关无双目光一调,眉峰皱折,继而又说:「还有哪,你何时把头发削成这般?要长不长,说短不短,男不男,女不女的,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要你管!」
「谁说我想管?我这是批评。」他凉凉睨著。
窦盼紫磨牙冷笑,鼻孔朝著他喷气。「那还真谢谢你了。」
「应该的,不必客气。」
「关无双,别逼我动手揍你。」脚好痒,真想踢人。
他嘿地笑了一声,有些阴险,眼光仍停驻在她脸上,似乎对她气呼呼的表情很有兴致。
刘掌柜被眼前对峙的两人搞得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特别是关家的二爷,他一向都是精明有礼,谈笑风生,这还是首次见他同一个小姑娘斗嘴,那舒朗的五官渗进一些不知名的情绪,竟让人觉得有些刻薄起来。
瞅啾这一头又觑觑那一端,刘掌柜假咳了咳,插进话来。
「那个……客倌,您不是要房间吗?二爷刚巧退了间房,咱儿来帮您登记登记。」
「谁说我要退房?」关无双忽然开口,双眼亮灿灿地盯著她,唇角欲笑不笑的。
刘掌柜怔了怔,一支蘸了墨的兔毫小楷悬在簿本上,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
「……二爷,您方才明明要退房的,可这、这是怎麽啦……」
「方才是方才,现下是现下。」他双臂环胸,耸了耸肩,「唉唉,不知怎麽回事,我突然不想退房了。」
用膝盖想也知道为什麽!
遇上这种人,谁能不生气呢?!
窦盼紫恨恨地瞪著他,心中已把他诅咒了一百遍。
不气不气,若是生气就中了对方的圈套,她才不教他看笑话。
调过头,她面对刘掌柜,努力让声音持平,「我可以出三倍价钱。」
关无双不说话,高大的身躯一派闲适地倚著柜台。
「客倌,这个、这个……」刘掌柜左右为难,打从开了这家客栈以来,还没碰过这等棘手的事。
「好!就五倍价钱,我要了那间客房。」窦盼紫心一横,又想跟他争到底,却听见他冷笑,那嘲弄的姿态真把她给惹毛了。
没等刘掌柜开口,她两只小拳头猛地往台面上一搥,上身向前倾去,细眯双眸逼著直冒汗的刘掌柜,紧声又道;「你开个价吧。」
「客、客倌,这不是多少钱的问题,是二爷他、他不退房了……」这、这是怎麽回事?!他招谁惹谁了,净教人耍著玩?!
「他退了,我亲耳听见的,所以那空房就得让给我。」她才不管这儿是谁的地盘,就算是岳阳关家的势力范围,也不能这麽欺侮人。
这时,关无双移过身躯,背仍斜靠著柜台,离她短短不到一臂之距。
「你别为难人家掌柜的,这麽恶声恶气,就差没拔刀出来,瞧,把人家刘掌柜吓得冷汗直流,哪里是女儿家该有的模样?」
「走开啦!谁同你说话了?!」厚脸皮又阴险的臭家伙。
他低唔了声,「我不就同你说话吗?难道跟鬼不成?」
「关无双!」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窦盼紫气得柳眉倒竖,忍无可忍就毋需再忍,「刷」地一声银光乍现,背後的刚刀已然出鞘。
「哇,有人开打啦!」不知哪个家伙嚷嚷起来。
客栈里打架滋事,算是家常便饭,大堂里所有不相干的人反应极快,躲的躲、藏的藏,没处躲的就紧贴著墙壁远远立正,连刘掌柜也像泥鳅似的钻进柜台下,怀里还不忘抓抱著铁珠大算盘。
窦盼紫擎刀就攻,清喝一声,左右双挂直直一劈,刀招简单俐落,古朴中见劲力。
关无双状似无意,目光却忽左忽右随著她的刀锋游移,脚下步伐兀自不动,身躯微仰,双臂只挡不攻。
「关无双,亮出你的兵器,你我今日决一雌雄。」要嘛就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她和他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择期不如撞日,索性就趁现在。
他嘿嘿笑著,听得好生刺耳。
「你和我谁是雌、谁是雄,还瞧不出来吗?那肯定是个瞎子。嗯……不过你这个模样,不知情的人的确容易混淆。」
活了十七个年头,她窦盼紫终於知道一个人可以恶劣到何种程度。
她牙根咬得生疼,脸蛋涨得通红,「呼呼」两式快刀耍得乾脆漂亮,却被他堪堪避过,只划破胸前布料。
「喝,恼羞成怒也用不著这样嘛!算我嘴贱,给你赔不是了。」
「假惺惺!」她骂著,见他阴险的笑脸,心头的无名火更是窜得老高。「你亮不亮兵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徒手接她的刀法,即便她赢了,那也不够光彩。
「不好,我一亮兵器,你的大刀怕要遭殃,届时你定把罪怪到我头上。」他想起以前一些事端,狡黠的眼里彷佛刷过什麽,快如昙花一现。
迅雷不及掩耳,他一招空手入白刃,左掌抓她右肩,右手按在她右腕上,俐落无比地将她握刀的手臂扳至後腰。
窦盼紫心中惊愕,左臂曲弓往他肚腹一顶,听见他低声闷哼,还来不及得意,一股沉重的压力竟当头罩下,被他压在柜台和他之问,差些没办法呼吸。
「都跟你说过,你这招『大漠飞沙』练得不好,扫刀之际就该豪气一挥,这麽畏畏缩缩的,破绽立现,极容易让人夺刀,你偏偏不听。」
他的唇几乎要贴上窦盼紫的耳垂,热呼呼的男性气息喷在她面颊上,莫名地,她心中慌张起来,耳根没来由地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