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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污浊争端,一回到那个干净的灵魂旁,仿佛都能得到洗涤。只要见到她的笑颜,万般吵扰也烟消云散。

  其实在那时,他都不曾与她有任何肌肤相亲。

  她就是他的小人儿。他的小女官。无论多少岁,多少年。

  直到那一天。

  对于一个能生生世世、无穷无尽转世的人而言,死亡其实并没有很明确的意义。它只是这一世的终点,下一世的起点。

  但死亡之于他的小女官,却是完完全全的终结。

  当时她三十,他四十六。

  「皇上……」伤痛逾恒的瑶光目眶发红,跪倒在他脚旁请罪。

  怎么可能呢?

  片刻前才听她抿唇笑着,要到梅园里给他摘几枝梅,让他夜里坐在案前批折时也能闻到梅香。

  他还想着,总算长了些年岁,懂得体贴人了,以前年纪小时就算去摘梅,也只是想拿给御膳房做梅饼,最终都进来她肚子里。

  不是不久前还见她翩翩的身影在宫里宫外四处张罗看?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冰凉的遗体。

  「……摘梅……踩到滑冰……失足……跌入池里……侍卫来救已是不及……」

  隐隐约约听到瑶光的哭音,全都成了不连贯的语句。

  他颓然坐在龙座上,双手掩面。

  在失去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不是所有的死亡都是一个开始。

  有些死亡,它真的就是完完全全的结束。对生死的傲慢让他得到了最大的惩罚。

  然后,所有的情绪同时涌来。

  以后再见不到那清丽的笑颜。

  再没人只须他手一抬,便知道他需要什么。只是眉眼一对,互视一笑,便让他心里感觉无比宁静。

  那个人已经死了。

  和他自已的死亡不同,她会永永远远的离去,消失,不会再回来……

  情恸,缘生,劫生。

  第7章(2)

  当夜,他不理所有人的劝阻,将她的尸首停在自己的寝殿里。

  瑶光双目红肿,诧异地望着他。其实他想过,或许瑶光在那一刻已明白他动了什么心思,但对「主上」这至高无上的地位不敢冒犯,于是她咽下所有疑惑,默默回到自已的居所。

  深夜的寝宫中,烛光孤独闪动,映在墙上的修长身影仿佛凝成了雕像。他不是没有过贴身女人,但那些女人和她不同。

  在他心头,她已成为独一无二。

  那是爱情,一种绝少出现在帝王身上的感情。一动了情,便惊心动魄。

  七星宝盒对应的是每一个独立个体,盒中储看引动术法的初代之血,是最为要紧的物事。在血初初滴入宝盒的那一刻,宝盒便只认那一个主人。

  他静静拿着镇有天璇魂魄的宝盒,心中激烈的纠结起伏。

  七星是他的死士,已宣示对他生生世世追随效忠。他是他们的主子,他不能背弃他们。

  但……

  他转头望看床榻上那苍白宁静的身影。

  每看一眼,心中的揪痛便漫天盖地而来,最后甚至让他痛得以为自己都没有心了。

  天璇的第一世只有十七,这一世尚且不足七岁。其实真正要说,他记忆中的她甚至有些模糊。

  当时只是见她慧心巧手,忠诚度高,天机算过她的八字,认为和自己相合,可为忠心助力,于是将她收入门下。

  比起其他六人,天权和开阳从第一世起就是他的铁血将军,为他争战沙场,开疆扩土,居功厥伟;天枢和天机是他的宰相、国师,为他尽心献策;王衡是他的暗卫首脑,为他收罗情报,防身保安。而瑶光更是明他的心意、不可或缺的贴身女侍。

  这些人都与他共患难过,有如家人一般,但那短命天璇——她只是好在自己的八字而已。

  有另一个他更熟悉的女人,对他来说如生命般重要的女人,正躺在他眼前,再不会起来对他嘘寒问暖,端茶说话。

  两相对比之下,答案似乎很明显。

  在心念甫动的那一刻,他的手已经有了动作——打开天璇宝盒,将其中的初血倒入一碗洗魂水之中。

  咿——

  冥冥中,他听见一缕魂魄在散去之时不甘的号叫!

  既然已经动了手,再没有回转的余地。

  他迅速取过天机制成的凝魂灯,点燃了放在她的床头。澄黄的光线,若是开始聚魂会转为白色,若是魂飞魄散便维持不变。

  就在他把灯放在她百会穴的当下,一抹耀眼的白光悠然一闪,直刺他心。

  原来她的魂魄一直在他的周围徘徊,也不忍离他而去……心头便是再有一丝丝的疑虑,也全部消失了。

  用符水洗净宝盒,割了她的腕脉,挤了初血进入盒中。

  宝盒感应到血泽的不同,剧烈震动,似乎在强烈抗议。他以符咒硬压了下去,迫它屈从。

  倘若宝盒已被天璇的原血喂养了好几世,他还没把握能够成功,但是天璇的血只滴入两次,最初和今世,因此强烈的禁制压过了宝盒对原主的依恋最终,它苟延残喘地颤动数下,终于疲惫地投降,接纳了新生。

  她原本不是「天璇」,但从这一刻开始,她就是天璇。

  他们会生生世世,永远相伴。

  「你疯了吗?」

  在府中感应到宝盒异变的天机连忙施了穿墙之术,直接杀到他的寝宫来。

  这一世的她为了易于修行,投入女胎。此刻他气急败坏,连衣履都未来得及穿妥。

  「你这是逆行天理,会引来天劫的!」天机勃然大怒。

  「我们的存在,早已逆行了天理。」他冷然以对。

  天机紧紧盯看他手中的天璇宝盒,眼神甚至可以说是惊怒恐惧,

  「那不一样,那不一样……」她喃喃地道。「你不懂,就因为我们逆了天理,所以更须谨慎行事,如今你毁去天璇的魂魄,转放入她的,这回引来天劫的……你开门不会有好结果的……不会有好结果的……」

  天机喃喃自语,身影消失在浓雾之后。

  再大的天劫又如何?他傲然想。

  他已征服了天,征服了地,再大的劫数他也像戴帽子一样的扛下来。

  起码,当时他是这样张狂的认为。

  他和其他几人的永生已经是强行从天理中抢到的契机,这九条命线对于天地运行已经造成巨大的干扰。

  如今他故技重施,斩断了天璇的命线,重新拉进另一条,终于以天机之能都无法再维持那个恐怖平衡。

  倘若当时他知道,所谓的天劫不会报在他身上,而是报在她的身上,他还会做相同的事吗?

  南想了无数次,但都没有答案。

  或许,还是会吧。

  他们后来终于得以相爱,却不得相守。

  所谓的天劫,就是当他每世一和天璇相缠时,他们的命线纠结,他的命会折断她的命。

  她注定要死在他怀中,一次又一次。

  为什么?为什么劫数不是降生在他身上?

  无数次的痛苦、疑惑,都得不到一个答案。

  于是他们也无数次的转世,投生,相恋。在他强大的气机之下,她永远命若游丝,最后横死。一次又一次。

  终于,她累了。

  他永远记得她求他放手的那一刻。

  为什么当初那样辛苦,宁可毁天逆地也要求来的缘分,最后还是得这么痛的放开?

  倘若求得人是瑶光,是天机,或是他早已反目的妻子,他都可以不理不看,但求的人是她。

  所有的强求仿佛成为一则笑话,到头来他依然什么都握不住。

  最后他忍痛放了手。

  但在一起是痛,放了手也痛。

  把她的魂魄从七星中割出之后,她终于可以投生当个健健康康的人,过一个快快乐乐的生活,只是不再有他。

  有时他们会生在同一世,有时错开。即使人海茫茫,他总认得出她的魂魄,而她已再不记得他……

  四百多年了。四百年的无法相见、相守。

  他相见她。他想再和她相聚一次,不计一切代价。如果天劫催动,倒行逆施的人是他,要罚就罚他吧!

  「现在的情况,和一千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天机的嗓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南定定盯住祭坛上的人儿。眼前恍惚是千百年前,一模一样的场景。

  在他的龙榻上,她苍白冰冷,了无气息。

  「将我的魂魄还诸天地,」他淡谈地道。「这一世结束后,烟消云散,再也没有什么逆天行道,再也没有什么天劫惩罚。这,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他说得可真轻描淡写,天机恼恨地想。

  「你以为一切这么简单就可以解决吗?没这么容易。」她袍袖一挥。「出去吧!我要行法了。

  「你想怎么做?」南抬头看向她。

  「你们的天劫,我暂时还没想到解决,但镇住你们的命线一段时间的本事我还有。」我转过身,自顾自去拿墙上的几样法器。「穿魂钉虽然穿不了她的魂,钉久了难保不会精神错乱,你若喜欢抱一个疯娘子在身边,那也由得你。」

  南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的这个小弟……或小妹,不是什么软心肠的善男信女。就因为看过太多人世变迁,她的心早已硬如铁石。唯一的例外,是对他们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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