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情发生得太快、太迅捷,转变仅在肘腋之间,如电疾走——
在场百余人,竟没谁瞧清那男子从何处而来。
鬼魅般现身,他一举凌跃在众人之上,就在窦大海狂喊之际,男子右手已截住飞坠的凤鸣剑,左臂陡扬,藏青色被风跟着卷起,将招弟稳稳攫在怀里。
这一下兔起鹘落,招弟脑中瞬间空白,行动全凭下意识反应。
她双手紧紧揽住男性腰干保持平衡,感觉腰肢束缚,这人将她如孩童似的挟在腋下,忽左忽右,在众人头顶上飞窜来去,待睁开眼来,自己已安稳立在约莫五尺高的突出山壁上。
微喘着气,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截飘扬的藏青披风,披风的半端裹住自己,而另一半则随意地斜系在男子肩上。底下传出吵嚷叫骂,招弟听不清晰,耳边除了微飒风声,只有男子的心音,如节奏明确的鼓声,咚咚、咚咚,强而有力,震人心魂。
猛地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整个情势变化,招弟心一惊,迅速放开双手,跟着小脸陡抬,这瞬间,仿佛谁掐住她的颈喉,一口气狠狠哽住,上下难移——
那是张黝黑略方的粗犷面容,额宽而正,两道剑眉斜飞入鬓,眉峰有着细碎的纹路,鼻梁挺直,唇型明显。很难凭着第一眼去断定此人的年纪,因他的人中、双腮和下颚处,满黑粗的短髭,整张轮廓沉稳成熟,然后是那对眼,炯炯有神,精光四迸,教人激赏。
面对如此的注视,男子剑眉微挑,似乎略感奇怪,感觉左掌下是异于男性的柔软腰肢,心下顿时雪亮,已不着痕迹撤回扶持。
“借剑一用。”他低声道,目中灿光流转,唇角微扬。
一时间,招弟心口发热,不知觉竟晕生双颊,来不及回话,“刷”地一声银光乍现,已见他拔剑出鞘,身似大鹏飞坠而下。
“他妈的!哪来的程咬金,跟老大抢姑娘,我……哇哇,杀过来啦!”
“快!张网子、快撒石灰呀!”
“大家并肩子上啊!打他个落花流水!”
喊归喊、叫归叫,黑风寨领人见这男子持剑在手,如虎添翼,招式变幻莫测,东刺一剑、西挑一招,细网遍剑即断,石灰全教剑气逼回,叫骂声渐渐让哀号声取代,莫不心中危惧。
而窦大海这边有了助力,剩余几人愈战愈勇,黑风寨见抵挡不了,大半的人已管不了他人生死,早夹着尾巴逃得不见踪影。
“这位壮士,咱们近日无怨、远日无仇,何以坏我黑风寨的买卖?咱们又不相识,我……哦……”黑老虎已难抵抗,身上多处见血,这半路杀出的男子似乎存心折磨人,每剑都刺入寸分,忽一招撩剑下劈,剑尖指住他的喉头。
见寨主被制,黑风寨剩余几名能走能爬的喽罗全一溜烟逃得不见踪影,受重伤的干脆躺在地上装死,而之前被细网所困的镖师们皆让窦大海等人救出。
“壮、壮士,大侠……咱们有话好说,你若放我……”黑老虎话音陡断,那男子不听他 嗦,向前一送,剑尖贯穿他的颈喉,又迅雷无比抽回,一道血箭激喷而出,凤鸣剑上却无血凝。
男子回剑入鞘,低沉语调响在隘口,回音灌耳:“我姓‘鹰’,鹰雄。”
一个名字,道明一切。
黑老虎膛目圆瞪,指着他欲说什么,但喉间只能发出“荷荷”短声,走了几步,终于气绝倒地。
四海镖局众汉子听到这个名字,无不心中一凛,众人尚自发怔,却见他以凤鸣剑挑起地上另一把长剑,握在手中,接着身形拔高,在山壁上借点跃进,稳稳地落在招弟面前。
被抱到这块突出山壁上,招弟进退维谷,想再去帮忙阿爹,偏偏她轻功还没练到十分火候,只能眼睁睁俯视,内心着急如焚,接着,却发现情况大异,根本不需谁帮忙,这男子武艺之高、招式之精,单一人就打得黑风寨丧胆奔逃。
她怔怔地瞧着他,心跳飞快,对他的激赏和佩服盈满胸怀。
“你的剑。”他道,将那柄拾来的剑器平递过去。
招弟瞥了眼剑,又专注地凝视他。“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剑?”适才形势紊乱,为护镖,自己的长剑在半空回身时没留神,竟尔脱手飞离。
他微微一笑,牙齿白而醒目,两眼瞄了瞄她背上的剑鞘。
“这剑柄和那鞘身的纹路相同,剑身轻快敏捷,很适合姑娘家使用。”
闻言,招弟脸红了红,连忙宁定心思。
“谢谢。”她轻声道谢,伸手接过自己的贴身兵器,跟着手腕半转,剑首上的红穗飘荡,回剑入鞘的动作潇洒伶俐。
他眸中闪过赞赏的神色,不知怎地,对这小姑娘自然地心生好感,他蹙眉暗想,可能是她的眼眸澄彻坚定,直视人时坦然静毅,不急不躁,浑成大将之风。而自己向来喜结勇敢胆气之人,对方虽是个小姑娘,却同是性情中人。
“鹰爷,下来一聚可好?”
原还要说些什么,底下已传来窦大海响亮的唤声,他忽地朝招弟一笑,声音低沉,“握住我的手。”
“啊?”招弟怔然,眨了眨清亮明眸。
“我带你下去。”他重申,左掌朝她递出。
“可是我……你……”她瞪住那只大掌,脸好似更红了。
“握住,不会摔着你的。”再次催促。对他而言,招弟纯然是个小小姑娘,还构不成多严谨的男女之防。
若无他相助,招弟心中自是明白,自己要安然回到地面,非得花点功夫不可。何况爹常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她这么忸忸怩怩的,倒要教人瞧轻了。
头一甩,她将右手放进他掌心中,感觉男性的大掌瞬间收缩,紧紧包住她的。
是自己心思太乱吗?招弟深深呼吸、暗暗调整内息,竟觉一股热气透进交握的肤中,整只小手执如火烧。
他安抚地笑了笑,将她拉近。“放松,跟随我的步伐。”语毕,他纵身往下跃去,藏青披风鼓胀,如展翅飞扬,招弟提气跟去,只觉一股力量在前头引领自己,他起她便起,他跃她也跃,在陡峭土壁上踩点,须臾,两人已飘然落下,安立在众人之前。
一站稳,招弟便挣开他的掌握,走至爹亲身边。她脸热、手热心也热,左手悄悄碰触脸颊,有些担心会让人瞧出端倪。
在场的一众汉子哪里知道她女儿家的心态,已自顾自地交谈起来。
窦大海豪气大笑,拱手向前:“原来是‘天下名捕’驾到,鹰爷的名声如雷灌耳,今日仙霞隘口上,我‘九江四海’得贵人相助才免遭劫,窦大海是有恩必报的人,大恩不言谢,他日鹰爷有何差遣,只需捎人带句话来,四海镖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天下名捕”,一个超常的官职,持御赐金龙令,他的职权不受州省各县管辖,却深入民间,游走四方,或与官方合作,或独自行动,仗剑卫道、铲奸除恶。
惟有刚正不阿、心存正念者,才能获此名号。
“窦爷客气了。”鹰雄朝众位汉子颔首淡笑,目光转到窦大海身边的小姑娘,不自觉多停留了一会儿,见她两颊融融,回给自己一个略带腼腆的笑,他深深瞧着,又缓缓调开视线,对住窦大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窦爷不必放在心上。况且,这黑老虎作恶多端,在江北一带干下不少歹事,我追踪他已有一段时候,今日终教他命丧剑下,实是快意。”
窦大海闻言哈哈大笑,两人又各自说了几句。此时,招弟扯了扯爹亲的衣袖,轻轻唤了声:“爹……”
没让女儿接着说话,窦大海忽地将招弟一把推到男子面前,爽朗道:“招弟,救你的这位鹰爷,正是爹和众位叔叔口中常提的人物。”略顿了顿,他拍拍爱女的肩背,继而道:“鹰爷,这是小女,窦招弟。”
窦大海手劲极重,这一推,招弟往前三四步才止住身子,一抬首,又对进那男子神俊的目肿中,两人间的距离仅差一小步,招弟强作镇定,直直回视。
“多谢鹰爷出手相助。”她声音低柔,双眉秀挺,自有一股英气。
鹰雄微笑,摇了摇头未说什么,锐利的眼却紧盯住她,随后将凤鸣剑递去。
“将剑奉还。”
招弟再次轻谢,伸手去接,不知怎地,心跳得好急,他藏青色的披风随风致扬,隐隐约约将那男性爽冽的气息融入她的呼吸中。她陡地紧握住那柄剑,心中直勒令自己不可失态。
取回护镖,她退回爹爹身旁,轻声道:“阿爹,几位叔叔遭暗算都受了伤,咱们先过隘口,找个地方安顿可好?”
窦大海颔首:“这是自然。”他忽地浓眉深锁,似为某事烦恼。
招弟心思何等细腻,早料到爹爹心烦什么,继而道:“这凤鸣剑必须在期限内送至温州安家堡,现下离约定的日子只剩五天,招弟想带着剑先行一步,待几位叔叔伤势无碍,阿爹再起程至温州,如此分头行事,双方都顾及到了,招弟认为是最佳的方法。阿爹认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