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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弟张望了望,尚未问出,已听卖豆汁儿的老伯摇着头、低声叹息:“没天理啊,可怜张家一家老小……”

  “阿伯,前头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街上有人起冲突了,那些衙役大哥都不出来管管吗?”她问,瞥见衙门就在不远处。

  她似乎说了一件极其可笑的事,那阿伯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一旁靠得近些的摊头也都笑了出来。

  “姑娘准是外地来的,刚到不久吧?”阿伯见她点头,接着道:“你道前头啥儿事?正是那些差大哥出来管事,不让张家大婶击鼓伸冤,从衙门口赶到街心来了。唉唉……”他顺手舀碗豆汁递来,招弟被动地接下,掏出钱要给他,阿伯却挥了挥手。“喝吧,这种世道,能吃就吃,能喝就喝,也不知还撑不撑得下去?”

  赶人出来的衙役已走回衙门,人群渐渐散去,街心上,一个妇人披头散发委地在坐,哭得肝肠寸断,好不可怜。

  “事情到底怎么发生的?”招弟拧眉静问。

  一旁卖桂花状元糕的小贩挤了过来,义愤填膺地道:“还能怎么着?不就是一个月前,咱们城里大户吴天霸看上张家十六岁女儿兰桂,硬要娶回去做姨太,那姓吴已五十几岁,家里也有七八个姨太太啦,还要这么糟蹋人家闺女,张大叔和大婶不肯应这门亲,可由得他们吗?!吴天霸的人硬是将兰桂架上花轿,当晚,兰桂就咬舌自尽,尸首还被丢在乱葬岗上。”他顿了顿,骂出一连串的粗话。

  “小声点。”阿伯忍不住提点。

  “怎么小声?咱们平时也受够吴家的气了,摆个摊子讨些微薄营生,也要派人出来收保护费,不给,砸摊子揍人,再不骂骂,等着憋死?!”

  招弟神色凝重,心中一股热流,这吴天霸如仳鱼肉乡民,未免可恨。她目光瞄了瞄失神坐在地上的妇人,又问:“这位大婶为什么变成这模样?”

  阿伯未说先叹气:“唉……事情发生后,张大叔上吴家理论,被狠狠打了一顿,浑身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扛回家才两天就没气儿了,张家大婶又哭又买,告上衙门,唉……有钱可使,连官都能收买,张大婶每天上衙门告状,每回都教当差的挡了回来,县令大爷根本不理,唉,这世道啊……”除了摇头,还是摇头,能怎么着?

  阿伯转身招呼别的客人去了,招弟瞧着街心上的妇人一眼,慢慢收回视线,将一豌豆汁缓缓喝尽,接着将空碗递回,仍放上几钱铜板,对住那阿伯微笑静语:“这世道,总会转好的。”

  近山小城,夜晚颇有寒意,空气沁凉如水。

  大街上,那打更的提着灯笼慢慢走来,嚷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敲了几响,继续往街尾走去。

  招弟一身夜行装束,黑衣黑裤,踏着一双半筒功夫靴,剑在背上,她藏在巷弄暗处,小心翼翼地打量周遭,接着,双目锁住不远处一块牌匾,“昭阳衙门”四个烫金大字在黑夜中已然失色。

  一个提气,她身形迅速移动,双脚踏蹬,已利落地翻过府衙的高墙。

  她脚步既轻又灵,入公堂,绕到院后,几个守夜的当差倚着门柱睡得昏天暗地,口水流了一摊,根本不知有人闯进。

  衙门后院,招弟没费多少功夫便寻到主卧房,条地移近身躯伏在墙角窗下,待要细听里头状况,颈后没来由一阵泛麻,她思绪转得极快,已知身后有人靠近,没多想,回身便是进招,欲先发制人。

  这角落本就昏暗,再加上此际惊险,行动全凭直觉,招弟对那黑影连续快打了十余招,全教对方挡将下来,她攻得凌厉,那人挡得利落,几番来回,竟是无声无息。

  忽然间,那黑影将五指搭上她的手腕,腕上穴位甚多,招弟甩不掉对方的“黏”字诀,心下大惊,只觉腕部酸软,提不起力,而那人巧劲一扯,她整个便扑进对方怀中,清冽熟悉的男性气息混进呼吸,她一怔,反射性抬起头来,一只大掌已当面覆来,密密地指住她的嘴。

  “是我。”他贴得好近,两人鼻尖几要相抵。

  招弟眸子睁得圆亮,眨了眨,又眨了眨,真的是他。

  “鹰爷……”一开口,脸红心跳的,她的软唇如同亲吻着他的粗糙掌心。

  鹰雄似乎也感受到了,连忙放手,黑暗中的目光稍稍颤动,转为深沉。

  “我、我、你……”招弟尚处于震撼中,口拙难以言语,只懂得细细盯住他看。

  二人心中自有疑问,但此时此刻绝非相谈的好时机,他手指抵在唇上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眼神瞄了瞄窗里,招弟即刻明白,点了点头。

  房里忽地一阵细碎声响,接着烛光被点燃起来。

  鹰雄健臂猛地环住招弟,背脊靠在窗边墙上,而招弟则紧紧贴在他的胸膛,鼻中尽是他的气味,一颗心躁动不已,却是动也不敢动。

  此时窗内——

  “老爷……怎么啦?您夜半不睡,起来做啥儿呀……”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尾音带着卷儿,闻之教人心野荡漾。

  “没事没事,我的小心肝儿。”男人嘿嘿笑着,传出硬物致沉的敲撞声响。

  “哼,我还猜不到吗?您就怕半夜来了谁,把那堆东西搬得一个儿不剩,是不?”女子发嗔,使着小性,“您呀,自从吴天霸派人送来那些东西,您眼中就没有我啦,办事也不尽力,弄得人家没一次舒坦,只顾着对那些东西傻笑,连半夜也要下床瞧瞧,您您……哼……”

  “哎呀,我的小心肝儿,不气不气,我不瞧这堆东西,我瞧你便是啦,你可比这堆东西美多了。”男子嘿嘿又笑,而女子却又笑又骂,接着房中静了片刻,一会儿,细碎的声音再次响起。

  招弟不明究里,微仰起头,眸子清亮亮,正巧与鹰雄垂下的目光相接。

  她不太懂男子瞳中的火光,那是以往从未见过的,一明一灭,闪烁窜燃,好似翻涌着什么,她愈瞧,心跳得愈急,觉得周遭氛围好诡异,仿佛被下了咒,而他横在她腰间的臂膀正缓缓缩紧,两人贴合着,气息浓重。

  招弟嚅了嚅唇正欲说话,房中忽而传来奇怪的呻吟,男的粗重喘息,女的浅浅吟哦,夹在交谈中。

  “小心肝儿,这么着,舒不舒坦?爽不爽快?”

  “老、老爷……您真坏,别这个姿势……人家腰快断啦……”

  “轰”地一声乍响,全身血液皆往脑门冲上,招弟再无知,也懂得里头那对男女正在做些什么。她的脸热烫无比,几要冒出烟来,双脚不知怎地一阵酸软,更往男子壮阔的胸膛倚去。

  而鹰雄也好不到那里去,饶是他意志力顽强,这一时分,耳中传来男女交合时的呻吟,怀中抱着一副柔软躯体,然后是那对美眸,如星似月,迷蒙若雾,她的唇瓣轻启,徐徐呵出女子独有的馨香,形成一股巨大的诱惑。

  “鹰爷……”她幽幽一唤,眨了眨眼睫。此时,她不再是人人口中四海镖局里那个聪敏精明的窦大,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姑娘,不能抑制下,不知不觉对着心怡男子展现出女儿家的风情。

  她无辜又迷茫的神情如毫针一般,狠狠扎进他的心头,鹰雄浑身震撼,不禁思忖,他走跨江湖这么多年,历练之深,见闻之广,如今连这小小考验都难走过?竟欲顺遂想望,去欺一个纯洁的姑娘家?他这么做,担得起“天下名捕”这个称号吗?廉耻二字尽踏脚下。

  刹时间,鹰雄思如走马,问得自己冷汗盈额。

  他沉下躁意,手臂陡地放开,也不管招弟能否稳住身子,下一秒,掌风拍破窗子,他翻身跃入,鬼魅般立在晃动的床前。

  “谁?!”男子发出惊问。

  “老爷……有、有有人……”透过轻薄纱帷,那全身赤裸的女子已瞧见鹰雄高大身影,吓得缩进床内,扯着被子不住地发抖。

  招弟在外愣了愣,离开男人着魔似的拥抱,理智终于回笼,而适才一切恍然若梦,转眼间消逝无踪,只是心跳仍促,双赖红潮犹然未退。

  她深吸了一口气,跟着翻身跃入,站在鹰雄身侧。

  房中尚流动着一股媚惑气味儿,招弟瞥开头不去瞧床里的男女,却见近床地上堆着一座小山般的白银,烛火照耀下,银辉夺目。

  “你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竟敢夜闯本、本官宅第!你、你你不怕杀头吗……”那县官本来说得理直气壮,撩开纱帷,惊见鹰雄一对目光阴沉凌厉,声音忽地微弱。

  “来人啊……来人啊!有刺……”话陡断,他眼珠子滚了滚,慢慢往下瞧去,一柄软剑正抵着自己咽喉,剑尖兀自颤动,他的喉结也跟着颤动。

  “大侠、壮士……这、这位好汉,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他站不住,整个人再次倒进床里,而床里头那名女子在鹰雄拔出腰间软剑时,已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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