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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皮,你还在这里?真好,我好想念你。”她的侧脸清晰地展现他面前时,他只觉得肺中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被抽干了般的炙热。

  “紫玉?”他听到自己语气中的颤意,但是激动的他无暇去在意这个小缺陷。

  她听到声音诧异地抬起头。“吕先生,你还住在隔壁?”

  “嗯。”他仔细打量着她。三年的时间并未在她身上造成太多变化:头发长及腰、略为清瘦的脸庞有种隐隐的哀伤意味,她变成有着成熟风韵的少妇了。

  “你先生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吗?”他礼貌地问,好奇地张望着室内。但是室内没有其它的人,客厅中一只中型旅行箱孤伶伶地躺在那里。

  “安德去旅行了,只有我自己回来。”紫玉看着地板,手仍不停地抚摸着皮皮,僵硬地说。

  沉默突然地降临在他们之间,吕希晨两手反插在裤袋里,有些不自在地瞪着她看。

  她有些不一样了,是他刚才所没看出来的;晶莹的眼中仍然深遂有神,但原先那种有着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坦白及好奇,已经被一种谨慎的内敛之色所取代。以前总是轻轻上扬露出浅浅微笑的唇,现在却是抿得如此紧,她不快乐!他在心底告诉自己,但随即被自己贸然下结论吓了一跳。

  “是不是我心底希望她的婚姻不顺利呢?”他自责地扪心自问,愧疚地看着她。

  “我……你大概很累了,我先回去了,皮皮就让他留下来陪你吧。”他说完挥挥手离去。

  她在门口叫住他。“谢谢你,吕先生。”

  他露出一个微笑。“还记得吗,我是你的朋友,叫我的名字,吕先生、何小姐的,相当烦人也很见外不是吗?”

  紫玉绽开一朵微笑。“不错。谢谢你,希晨。”

  他凝视她的笑靥约五秒钟后才回过神来。“你知道吗?你应该多笑笑的,比较像以前的你。晚安,紫玉。”

  “晚安,希晨。”她在他背后缓缓地开上门。

  希晨吹着口哨向家的方向前进,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自己的脚步轻快了起来。过了好久,他才发现自己正对着夜空中模糊的星光傻笑,察看四周没有别人之后,他才放心地朝着村口的小店走去。

  紫玉看着皮皮撒野似的在室内窜跑着,这是它用以表示高兴或快乐无比时的方法。

  她将皮箱拖到卧室内,摊在床上,一打开皮箱映入眼帘的就是安德的照片。照片中的他是那幺的健康,笑得有如五月微风般的和煦、友善,这是他病发前的最,一张照片。

  她拿起相片在灯光下仔细地端详他,泪水忍不住地一颗颗滑落在相框镜面上。虽然安德已经走了快半年了,她对他的思念却没有丝毫的减轻。

  “安德,你现在好吗?听得到我、看得到我吗?”她将相片捧在胸口,低声地问。

  回答她的只有皮皮的闷哼声,她泪眼迷蒙地望着整洁的室内。这里的一切都曾是她亲手所打理的,可是在与安德共度他生命中最后的八百多个日子后,这里竟然令她陌生了起来。她搂着皮皮,眼泪更是一发不可收抬的流个不停。

   ※   ※ ※

  三年前结完婚,他们就在安德的坚持下匆匆赴美。到美国后她才明白为什幺安德会那幺急着回美国,因为他的伴侣——一个叫亚力的男人,已经病发接近死亡的边缘了。那时普遍用以治疗爱滋病的药物如AZT和DDI虽然有某种程度的效果,但病毒可以迅速改变而使这些药物失效。正当此时,耶鲁大学的科学家却发现一种可以抑制爱滋病毒繁殖的药物:NEVIRAPINE。

  这种新药的发现带给安德和亚力极大的希望,但是在等待药物正式用于人体实验的漫长时间里,亚力却熬不住对死亡的恐惧而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在亚力的葬礼上,聚集许多他们所谓的圈内人,那时紫玉可以深深的感受到他们的悲哀和无奈。安德病发时,她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却仍为安德的日渐消瘦和衰弱而心惊胆跳。

  倒是安德,认命的他为了要补偿紫玉,经常带着她到处旅游,或是安排她去上短期课程,参加研究计画。

  “我不要你把时间都浪费在我身上。”在她一再拒绝后,他忧伤地说:“我的身体会越来越差,死亡对我而言只是迟早的事。你尽量不要和外面的社会脱节,我死了你还是要活下去的。如果因为我而使你和社会失去连系,就算我死了也必然是心怀愧疚的!”

  “安德,我可以看电视、报纸的。”她心疼地说。

  他顽固地摇摇头。“我指的是人。紫玉,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惦记着那个人,你应该告诉他真相的。”

  紫玉耸耸肩。“多说何益?安德,他只是我的一时迷恋,可能他现在已经娶妻生子了也不一定,我又何苦去吹皱一池春水,再掀波涛呢?”

  刚到美国时,在一次闲聊中,紫玉向安德全盘说出心中对吕希晨的仰慕,从此之后,安德老是提及要紫玉在他死后再回台湾向吕希晨说明这桩婚姻的原委。在他的想法里,自认只是借用紫玉一段时间的朋友,而非她的丈夫,(原文遗失)

  妻之实。

  安德死后她像吉普赛人般的东飘西荡,四处旅行流浪,她就是不敢回台湾。害怕面对至今仍不清楚安德死因的公婆及自己的父母,更害怕面对他——吕希晨。

  李正民夫妻至今仍相信安德是死于癌症,紫玉不忍破坏他们心中安德美好的形象,所以只含含糊糊地说他是癌症。她的公婆虽难抑丧子之痛,但仍一再地要她节哀,并且要她把握机会,为自己找个新的伴侣。她的父母则痛惜她年纪轻轻就守寡,在父母殷殷期盼之下,她终于回到这块她生长的土地。她故意搭晚班飞机回来,没有通知任何人她的到来,只想好好的整理自己的思绪。她的房子一直都保持得很好,当初出国前,是安德坚持要保留这栋木屋的,或许是他冥冥中已经先预言了自己的未来。

  “很快的,我们就会用到这间房子的。”他有一次愉快地告诉她。“所以我请你爸爸每年都安排工人来粉刷,这样我们回来时,就不必为住的地方而大费周章了。”

  她将头发用大夹子盘在头顶,很快的洗个澡,穿上宽松的大衬衫。拿出皮箱中的稿纸,她叹口气地又将稿纸丢回皮箱中。

  “算了,今天晚上不写了。回到这里,就在他附近我却反而写不出东西。”她蜷曲在床上对愣坐在地板上的皮皮说。

  为了排遣她的寂寞,安德一直鼓励她朝写作的方面去钻研。他为她搜集许许多多的故事,为她校稿,也帮她找出版社联络出版事宜。他可以说是竭尽所能的要令她快乐。在他的培植下,她的文笔倒也慢慢的进步,而最近她的书已经开始上排行榜了。

  刚开始的写作是为了遏止心中对吕希晨的骚动,但是渐渐的,写作成了她与他接近的方法,看着他的书一本本打破销售纪录,她总是默默地为他高兴。

  他送给她的那些林映萱的小说,随着她飘洋过海的从台湾到美国,现在又跟着她回到台湾。午夜时分,独自翻着那些书,心里想的却是赠书人。尔后,林映萱所出的每一本小说她都托父母帮她买起来,放在木屋中的书架上,等待她的归来。

  对于她的书,可说是无心插柳的成果。由于安德的病情特殊,必须长时期地以医院为家;而基于同病相怜的立场,爱滋病患的家属之间组成宗教成互相帮助的小团体。在这些小圈圈内,她看到、听到的感人或令人神伤的故事,都一一的出现在她笔下,经由报纸杂志的发表,而至结集成书。造成这幺轰动的情况,倒是她所始料未及的。

  皮皮跳跃的在房内惯例地咬她的拖鞋,她含笑地瞪着它那越摇越快的尾巴一眼。

  “你这小坏蛋,又想吃东西了?我去看看还有没有食物。”她赤着脚的跑到厨房,皮皮则是兴奋过度的在她脚边打转儿。

  “皮皮,别闹我了……”她的话在看到洗碗槽上的东西时,便咽得说不出口。一个小小的蛋糕,上面插着三根小巧的蜡烛,旁边大束野姜花上的卡片,只有四个字:

  欢迎回来!

  她含泪的捧起那束鲜花。“皮皮,我想难过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而已!”室内充满花的清香气息。

  橱柜中的牛肉罐头都换过新的,不是她以前常买的品牌。看皮皮不住滴口水的模样,她赶紧将牛肉碎块弄给他吃。望着窗外仍有微光的星星,她轻轻的说了一句:

  “安德,谢谢你坚持要我回来。”

   ※   ※ ※

  她醒了没有?这是当太阳光毫不留情地照在吕希晨身上时,第一个跑进他脑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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