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大要当总统、印很多很多的钱给约瑟爷爷跟安娜奶奶。”
“你一定做得到的,小蒲公英。”阿臣总是笑着摸着她的头发说。
“你为什幺叫我小蒲公英呢?”小熏吃着他要佣人阿玉嫂切的水果,好奇地问。
“你就像外面那些蒲公英一样,虽然小却不容忽视。我希望你能像蒲公英一样,努力去适应各种环境,好好的保重自己的身体。别像阿臣哥哥一样,病恹恹的什幺事都不能做。”阿臣哥哥总是凝视着远处的柳树,幽幽地说。在似懂非懂的年纪里,所有的小朋友对阿臣哥哥简直是崇拜得无以复加。他是全村里唯一能跟约瑟爷爷和安娜奶奶说外国话的人,阿臣哥哥的家也是全村唯一三层楼的房子,在一片低矮的平房中显得特别突出。他更能用竹子削成小小的叉子,让他们用以吃水果;阿臣哥哥家的大树吊着废轮胎,成了所有小朋友梦寐以求的秋千。
印象中好象只有在阿臣哥哥的爸爸到村子来时,那间广阔的大宅才会变成他们的禁地。阿臣哥哥的爸爸有张严肃的脸,他总是坐着大大的、黑色的车子进出。
不苟言笑的表情让他们又怕又想看的躲在大门边向内张望,在他一出现眼前时,马上一哄而散。
小熏摸摸胸口的坠子,那是她有一回在阿臣哥哥家吃蛋糕时,他送给她的。
“小熏,这是阿臣哥哥送你的礼物。”阿臣哥哥将链子挂在她颈子上说。
“哇,好漂亮。你为什幺要送给我呢?”她摸着亮晶晶的坠子,喜不自胜地说。“从来没有人送我礼物耶!”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记得你说过,你不知道自己的真正生日,那我也不知道该何时送你生日礼物,只好今天送给你了。”他笑着说,皱着眉抚着胸口。
“谢谢你,阿臣哥哥。你怎幺了?胸口又在痛了吗?我去找阿玉嫂。”她吓坏了的想往外跑。
“不,不用了。把桌上那瓶药给我,吃药就没事了。”阿臣哥哥咳嗽连连的说。
小熏紧张的跑到他的房间去找药,等她赶回楼下时,阿臣哥哥已经吐出一滩血,不支的倒在沙发上。
她的哭叫声终于引起在外头洗衣服的阿玉嫂的注意。黑色的大车子很快的赶来接阿臣。除了他的父亲之外,还有他那哭红眼睛的母亲,他们行色匆匆的准备将阿臣哥哥带回台北。
她永远会记得那一天的。午后的阳光突然躲到云后,阴阴的天色中,只见大宅里人来人往的。她认出其中有村子里卫生所的医生及护士,他们面色凝重的做着手中的工作,整个大宅子里非常的安静,静得有些骇人。小熏趁没人注意时溜进阿臣哥哥的房间,他躺在床上,两眼无神的望着窗外在榕树枝叶间跳跃的麻雀。
“阿臣哥哥……”她怯生生地叫他。
“噢,小蒲公英,吓着你了?”他看到她时,露出微笑,招着手要她过去。
小熏马上冲到他面前。“阿臣哥哥,你的病好了吗?”她仰着头问道。
“没有,我可能要离开这里,到很远的地方去治病了。”他的脸色相当苍白,有些无奈地说。
“很远的地方是哪里呢?要坐火车去吗?上次我去高雄就是坐火车去的喔。
我还有去看渔船,还有军舰出海耶!”她得意的告诉他。
他轻轻的笑起来。“不,我要去的地方比高雄还要远,要搭飞机呢。我要去美国,是你约瑟爷爷和安娜奶奶的家乡。”
“那你什幺时候回来?”她有些着急的问,怕他再也不回来了。
“很难说,也许再也回不来了。小蒲公英,你会想念我吗?”他眼中闪烁某种光彩地说。
“会啊。”小熏有些腼腆地说,在一脚刚跨进青春期的小女孩心底,还是有着属于少女的羞涩。
“嗯,我很高兴没有白疼你一场。现在我只害怕会没有机会看你长大,咳……咳……我……”阿臣哥哥说着说着又开始咳了起来,然后哇的一声,又咳出一口鲜血。
“阿臣哥哥,阿臣哥哥!”小熏惊惶失措的去找医生和护士。
医生面色沉重的和阿臣哥哥的父母在门外低语着,护士则轻手轻脚的清理着阿臣哥哥身上和被枕上的血迹。
“没办法再拖了,趁早送去动手术吧!虽然只有一半的成功机会,总比再拖下去的好。”医生叹口气地说。
“唉,好吧,叫他们准备,我马上送他出国。他是我们的独生子,一定要把他的病治好,花再多钱也没关系。”阿臣哥哥的父亲说完和他母亲对看了一眼。
分离的时刻终于到了,阿臣哥哥被放在担架里,抬进卫生所去借来的救护车里,小熏哭红了眼的跟在身旁。
“小蒲公英.不要忘了我。咳……咳……我,我一定要治好病,等我……咳,等我回来!”他突然抓起小熏的手,气喘吁吁地说。
“我不会忘记你的。阿臣哥哥,你一定要再回来!”她哽咽地大叫着。
“嗯!不要忘了我,我一定会回来的。”他一说完,门便被关上,车子很快的绝尘而去,只留下握着那个炼坠子哭红双眼的小熏怔立在路旁。
但是他并没有再回来。十年过去了,蒲公英之家也因为容纳不下愈来愈多不幸的孩子们而扩建了许多房间、阿臣哥哥家的土地在他走后没多久,就卖掉了。
现在已经辟成一条宽阔的马路,只剩那棵榕树仍兀立在树木间,为过去的事做着批注。
※ ※ ※
“小熏,在想什幺?我都喊你好几声了。”孟达不知什幺时候已经换好衣服,嘻嘻哈哈的站在她面前了。
“没有啊!只是在想蒲公英之家。”小熏笑着站起来说。“我已经好久没回去了,有点想家。”
“我也很久没回去了。听美玉姊说,最近时常有人去烦约瑟爷爷他们,可是我一直太忙了,没空回去。”孟达叼着烟,到处找打火机。
“出了什幺事?”小熏吓了一大跳地问。
孟达的表情是非常的懊恼。“该死,我真是大嘴巴。约瑟爷爷千叮咛万交代的,我又说溜嘴了。”
“什幺事?孟达,你们有什幺事在瞒着我?”小熏不悦地询问着他。“快说!”
“也没有啦。小熏,我们吃饭去。”孟达拉着她,吆喝着其它人一起去。
“吃饭皇帝大,走啰!”
“孟达……”小熏压低嗓子的瞪着他。
“我就是受不了你这种穷追猛打的个性,没什幺大不了的,你放心的上班吧。
明后天我找明凯跟大智他们回去一趟看看。”孟达仍旧打着哈哈的说。
“孟达,你再不说,我马上搭第一班车回蒲公英之家!”小熏仍是不为所动地说。“唉,小熏,你怎幺这幺拗呢?好啦,反正都已经说了,我就全告诉你算了,省得跟你干耗。”孟达抽口烟地说。“蒲公英之家的那块地是别人的,现在他们想要回去盖大楼。”
“什幺?那蒲公英之家要怎幺办?”小熏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这也没办法,当初是人家的祖父口头说地送给约瑟爷爷开孤儿院,也没去户政事务所办手续。现在他的后代要买地分财产,没有地契,我们也说不过人家。”孟达瞇着眼的吐着烟说。
“那,那样的话,我们就一定要搬家了?”
“没错,除非我们拿得出一千八百万,否则月底之前大家就得搬家了。”孟达捺熄手中的烟,徐徐地说。
“一千八百万?我们怎幺可能会有那幺多钱?”小熏大惊失色地说。
孟达看她一眼。“所以啦,为了怕你考试分心,约瑟爷爷要我们别让你知道。”
“那我们的新家找到没有?”小熏越想越担心地问。但是一时之间要找到合适的地方也不容易。“没有,约瑟爷爷和安娜奶奶还在愁呢。”
“怎幺办?怎幺办?地主他们怎幺会突然想卖地了呢?”小熏急得跺脚地说。
“最近有家建设公司看上那块地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况且地主过世后,他的儿子、孙子们为了分财产,早就吵得不可开交了,现在谁肯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孟达讥诮地说。
“是哪家建设公司?”小熏歪着头,瞇起眼睛地问。
“是家叫……算了,你这个表情我太熟了,你又想打什幺主意了?”孟达一看到她的表情,马上闭上嘴巴。
“孟达,我们一定得想想法子,任何人都别想把蒲公英之家逼走。所以……”
小熏义正辞严地说。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现在除非我们有一千八百万,否则……现在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祷告了。走吧,去吃饭了,待会儿送你到我帮你租的房子去,早点睡,明天还要去受训呢!”
“可是……”
“小熏,我们都饿了。”孟达指指身旁的同事们说。
“好嘛。”小熏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再说下去,但是她才没那幺好打发,我一定要弄个清楚!她暗自的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