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萍,红茶快没有了。我到后面去煮,前面就交给你了”蔻子——李玉蔻晃着耳垂上吊着的大银饰十字架,懒洋洋地趿着拖鞋往后头走。
“快去吧,比例要弄清楚,别又放太多茶叶了。”青萍手里忙着摇晃客人要的泡沫红茶,头也不回地说。
“知道啦!”蔻子吹着泡泡糖,拎着茶叶即钻进小小的厨房。
收完钱,青萍趁这个没有客人的空档,拿起抹布及水桶,穿梭在小小的店面中收拾着桌子。
这家小小的泡沫红茶兼PUB是她和蔻子合伙开的,她跟蔻子负责白天的泡沫红茶,晚上PUB的生意则是由柯怡单打,有时她跟蔻子也会留下来帮忙。
青萍跟蔻子是在一次个人创业座谈会中认识的,受够了老板娘的气之后,青萍跟大多数的年轻人一样,只想自立门户,不要再仰人鼻息了。
但是做什么好呢?她只有十来万的积蓄,既不懂也不会什么贸易的,本钱不多,经验又不足,她拿着座谈会的宣传单坐在会场外的泡沫红茶店发呆。
“亲爱的,你在想什么?”不知何时,一个打扮得很新潮的女孩子贴在她耳畔,带着亲昵的语气朝她讲话。
“你在跟我讲话吗?”青萍莫名其妙的东张西望,她非常确定这附近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唷,亲爱的HONEY,你又在说笑话了!我们曾经有过那么美好的夜晚,你忘得了吗?”那个女孩的一头短发像狗啃过的赫本头,头戴一顶鸭舌帽,身上是皮短裤、皮背心,配上一双长过膝盖的软长靴,胸前垂手腕上尽是叮叮当当的金属饰物。此刻她正闪烁着猫般的双眼,慧黠地看着青萍。
青萍的反应,据蔻子事后常翻出来说——下巴差点没垮掉。她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活像杂志中走下来的流行女郎,不太自然的吞着口水。
“对不起,我想你认错人了!”青萍小心翼翼地说。
“什么,你不爱我了。哇!我怎么这么歹命,你竟然要给人家始乱终弃……呜,我不要活了!”女孩蒙着脸的大叫,引得其他人,包括店员不住的往这边看。
“我……小姐,你,你这是从何讲起,我根本不认识你嘛!
我,我……”青萍困窘得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我不管啦,你欺负人家!”女孩的眼角带着泪滴地说。
“你最坏了啦!”
“我……”青萍涨红了脸,尴尬的看着店里其他人。
这时有个修长的男人走过来,他似乎漫不经心的走过她们的身边,然后才猛然回头,拍了青萍一下。
“我告诉你,这个妞刚才去验出来,她得了AIDS,所以她才到处的找人,看是谁传染给她的。”他说到这里刻意的压低声音。“如果是你的话,你就老老实实的承认吧!”
“我根本不认识她,我也没有AIDS。”青萍觉得荒谬透顶,起身就想走。“这太好笑了!”
“哇!人家不管啦!”那个女孩哭着拉住青萍的皮带,让她脱身不得;“你这死没良心的!”
“好啦,蔻子,你没看人家小姐都快哭出来了?”男人低沉又有磁性的声音带着笑地说:“别再闹啦!”
“唉,人家还没施展绝活呢!”那个叫蔻子的女孩子嘟着嘴说。“你好,我叫李玉蔻,大家都叫我蔻子。”
“柯怡。木可柯,心旷神怡的怡,不过他们都叫我‘可以’。”两人齐伸出手,友善的看着青萍。
青萍没办法形容自己在那一刹那间的感觉,有点想打人又想笑,最后她摇着头,和他们笑成一团。
论年纪,自比为永远的情圣的柯怡是最长的,蔻子还比青萍小两岁,但是因为较早到社会上混,看起来反较青萍老练且世故。
当时白天是蔻子在负责泡沫红茶店,晚上柯怡负责PUB。柯怡白天在贸易公司当业务工程师,晚上则客串酒保。
因为工作太多了,所以蔻子嚷着要找人,正巧附近常有人在开个人创业座谈会,蔻子就常去盯人,看有没有可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
据后来蔻子说,她一眼就看上青萍。因为青萍从一开始就拼命的记笔记——大概连标点符号都记下来了——这教从小就不爱念书的蔻子打心底佩服,便锁定了目标。
至于她演的那场戏,在PUB是相当受欢迎的一幕。她跟柯怡会先观察好目标,再循序上演,而他们的老客人大都会静静的观赏,甚至起哄,比柯怡跟蔻子还要入戏。
就这样,青萍投资了十万块,成了泡沫红茶店的半个老板娘。店是柯怡家的地下室改装的,白天的泡沫红茶店原是他妈妈为了打发时间开的,但是没多久,柯妈妈也跟人家去拜佛拜上瘾了,所以登报将店顶出。她的条件很优惠,所有的装潢器皿都无条件送给蔻子,只收她二十万权利金,每月收她三万五的房租。
柯怡是个雅痞型的男人,家境相当优裕,但是他选择到外头闯荡,浓密的卷发下,白晰的肤色配上薄唇,高挺的鼻梁,将近一八O的身高,使他随便往哪里一搁,都会吸引所有人的眼光。
青萍就夹在这两个相当戏剧性的伙伴之间,有时她不禁要怀疑,真有人喜欢过这种如坐云霄飞车般不稳定的日子吗?
这时答案就会从她眼前飘过:奇装异服的蔻子;或是油头粉面、时时勾着不同女人的柯怡。
“青萍,水温要几度才能放茶叶?”蔻子高八度的嗓音传过来,引得店里的客人都朝后头看。
青萍快步的走进去,只见蔻子那个宝贝正歪着头,打量着手中的量杯及温度计。
“红茶……蔻子,你拿是桂香红茶吗?你在哪里拿的?”青萍看着罐中的茶叶,疑惑的提出问题。
“柜子里,桶子里没有了嘛!”蔻子指指平时放在平台上的小茶叶桶,吹着泡泡地说。
“小姐,你拿的这是茉莉香片,红茶是这罐。红茶要在八十五到九十度时放下去,绿茶是八十二到八十五度。”青萍边做边解说着。’记起来了没有?”
“哎呀,有你记就好了嘛!我还要去泡泡咖啡,对啦,烧仙草煮好了没有?”蔻子将泡泡吹得比头还大,晃着耳垂上的十字架往外走,含含糊糊地说。
“烧仙草我弄好了。蔻子,你的屁股快跑出来啦!”青萍瞪着蔻子的超短热裤,不以为然地说。
“快跑出来又没跑出来,紧张什么?”蔻子不以为意地说。
“我还没穿我那件天霸王短的哩!?
“蔻子,我真受不了你!”青萍无可奈何地说。
“我知道,可是你又不忍心抛下我,对不对?”蔻子嘻皮笑脸的说完,拎着那包咖啡粉出去。
青萍啼笑皆非的瞪着门口那排兀自摆动着的串珠门帘。
合伙一年多了,断断续续的,蔻子告诉她许多心底的秘密:叛逆的蔻子在受不了退伍老兵的爸爸严厉管教之后,高职一毕业,她就迫不及待的跑到台北打天下。
“你就不知道,那种自由的感觉好棒喔!难怪我哥哥跟我姐姐他们会争先恐后的离开家!”那时蔻子吐着烟圈,娓娓道来。
蔻子有个男朋友,是她在KTV当领台员时认识的,将近四十岁,是个很有钱的男人,报章杂志上常可以看到有关他的报导。他已经有老婆了,但是他还是执意要跟蔻子在一起。
“他说跟我在一起,可以逃避现实。我想也是,否则他干嘛不去找别的女人?最好笑的是他的老婆,还威协我来捉奸,来就来嘛,谁怕谁?今天是她老公死赖着我,又不是我去主动找他的,搞不清楚状况!”蔻子满不在乎的说着竟掉下眼泪。
乍听之下,青萍只能目瞪口呆的望着她。对来自小康而且父母都是教师的青萍而言,蔻子的故事就像是电视上的连续剧般的不真实。
那个男人,王骏书仍不时的会到店里找蔻子。蔻子自己也是矛盾得很;有时一见到他就像小孩得到礼物般的像花蝴蝶满场飞舞;有时就像看到仇人似的大吼着要王骏书滚,事后则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哭得淅沥哗啦的。
“唷,蔻子,春天到啦?穿这件热裤想招惹谁啊?”柯怡的声音传来,这家伙八成又跷班子。
“要你管!阁下的春天比我还早到呢!就说昨天那个佳丽宝的专柜小姐,我就很怀疑,她是不是近视几万度啊?贴得那么紧,蚂蚁都钻不过去。”蔻子接过柯怡递给她的烟,连珠炮似的爆出一大串。
“啧啧,蔻子,吃醋啦?这样吧,找一天我有空档时也让你粘好啦。哎唷,谋杀亲夫啦!”柯怡笑着躲过蔻子扔过去的抹布,抹布不偏不斜的打在他的天庭上。
“你要是我老婆,我非毒死你不可!”柯怡用手拨拨被抹布打散的头发。“最毒妇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