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答应,实在是……他拒绝不了。
他还是头一回,遇见了某个人……这么想得到他的人。
我只要你。
这若是情话,不管是多刚强的人,也会软成绕指柔吧?
你只要在我身边陪着,就够了。
到底是多孤寂的仙人,才能流露出那般的眼神?
她用着近乎「贪婪」的眸光,在看他。
对,贪婪。
像要立刻把他抓到掌心,而且永远不放手……那样的贪婪。
这两字,说给兄弟听,只会换来几声的嗤之以鼻,谁也不肯相信吧?
冰一样的天女,怎可能会有「贪婪」眼光?
连他自己,都曾觉得「大概,是我多心了」的错觉。
他拒绝不了她的眼神,她的央求……
虽然,她没有真的放软声音,放低姿态,拜托着,恳求着,可她一字一句,轻易听出,只要他肯答应,她什么都由他。
「是对白鳞色的龙,有多疯狂迷恋呀?」
好望来到千年珊瑚树梢,独坐远眺,长发随着海波飞舞。
海景绮丽,宽阔无际,本该心无旁骛,一如以往的愉悦,欣赏光影变化。
可是,脑子里浮现了这个疑惑。
「如果,我不是白鳞龙,是不是……她也对我不屑一顾?像对待我兄弟们那样?」
答案,并不重要。
是或不是,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只是……有些疙瘩。
那种「谁来取代都一样,是白鳞龙便好」的感觉,有些……不太开心。
不过,事实上,他就是只白龙嘛,当然没有假设性的必要。
他又不可能哪天睡醒,突然由白变黑,若真发生那种惨事,才开始需要担心她会因为他的鳞色,而弃他与不要。
身后传来蹩音,几乎轻巧无声。
倘若,不是珊瑚树体的萤火,急急躁动,舞得纷乱,恐怕他也无法迅速察觉她的到来。
能让珊瑚树反应明显,而且还是紧张、恐惧的反应,除了那一位削碎它两截枝体的战斗天女外,大抵不会有其他人了。
辰星在他身后坐下,两背相对,不出声,不扰他,静静地,仿效着他眺望海中景致。
海潮拂起他的发,往后,一绺一丝,扬起柔软弧线。
他的发擦过她的脸颊,挠弄细嫩肌肤,激起微微痒意,惹人轻笑。
艳美笑花绽放在她唇角,衬托得她更行清妍脱俗。
她缓缓闭眸,敛去视觉,更能敏锐感受周遭,尤其是他长发飘动,旋舞,落在肤上的触劲……
「干嘛来了不出声?」好望没回头,只开口。
「我以为你不想被扰。」她已经很小心谨慎,不发出声响,没想到仍是干扰了他。
「我没那么孤僻。」好望握住长发,顺手往前梳拢。
颊上的挠意消失无踪,她有一瞬间的失神和……失落。
「找我有事?」他又问。
「我即将离开龙骸城。」录恶天书已浮现下只欲除的戾兽,她必须尽早前去完成任务,以避免戾兽杀害更多无辜生灵。
「哦。」他淡淡应声,心里明白,她离开龙骸城,有「正事」要办吧?
「你若还不想与我同行,可以延至下一次——」她不是来催促他,要他立刻开始「使兽」的职责。
「我跟你一起去呀,我已经是你的坐骑了,不是吗?」他头一仰,才发现她坐得好近,光是后仰,头几乎便靠上她的肩。这一躺,挺舒适的嘛
他没有马上挪走的打算,维持着后仰,让一大片海空映满眼帘。
这么躺着,景空清澄,会害人想睡呢。
他的行径,是无理的,是懒散的,辰星却未加以阻止。
甚至,默默纵容。
任由他偎,任由他靠,任由他,将他得体重和体温,往她这儿贴近。
他既然开口了,她也不表反对之意。
「……你只要载我到『无日之山』,你接着便随心所欲,找个幽静的地方,或睡或望,待事情处理完,我唤你,你再过来。」
好望耸肩,回得好似很乖巧,实则漫不经心:「谨遵吩咐。」
第3章(1)
是她叫他偷懒的,他不过照办罢了。
于是,他第一份「坐骑」工作,轻松容易。
无日之山,顾名思义,此山终年难见艳日,满山巨大树林密叶,在半空中交织、纠缠,遮蔽了苍穹。
树荫底下日芒照耀不到,过度阴凉、暗暗,直教人发颤,薄雾终年不散,视物困难。
不时,远处传来兽狺咆哮,或是狩猎的追逐奔跑,只闻声,不见影,增添许多紧张氛围,草木皆兵。
无日之山的山神,日前遭妖物「犀渠」吞食,此刻的山中并无神祗存在。
正因无神,妖物更加猖狂,肆无忌惮。
仙界并非未曾尝试感化,上天有好生之德,对万物一视同仁。
陆续派来几名温儒天人,希望改恶向善,以「犀渠」为首的群妖非但不听,反过来围攻天人,企图再啃食仙人肉,增进功力修为。
而感化过、劝服过、告诫过,仍无法获得成效,妖物一样我行我素,顽劣难驯,继续为害于世,那么,便该由她出面。
她的工作,仅存「抹杀」。
不为任何劝导或讲理而来。
那是其余天人之职,并非战斗天女所该插手。
当录恶天书里浮现妖物之名,也是该只妖物将诛之时。
此刻,天书内的妖物,正是「犀渠」。
好望把辰星送抵无日之山,在林梢间几度盘旋,嘴中那句「真不用我帮忙?」,想问,却还是没有问,默默等着她开口。
她若提出央求,他不会拒绝。
只是她的嘴,似乎比他更硬。
粉嫩色的唇瓣轻轻抿着,说不开,就不开,更别说是「提出央求」。
算了,不自讨没趣,他这只坐骑,还是乖乖找棵高树,欣赏风景好了。
她身影纤瘦,踏进无日之山时,简直像一头最嫩软的羔羊,步入妖兽丛林内,有去无回的错觉。
好望视力极佳,传说中的「千里眼」,他恰巧也有一对,无论原先正在赏山、赏云、赏小花,到最后,都会瞟回她的方向……
忍不住,去瞧她的动静。
她没有满山去寻找妖物,仅是盘腿静坐,在一处泠泠流瀑间,守株待兔。
那一身莹白,在妖息冲天的密林间,仿佛一朵错开的素洁幽兰,突兀得太美,突兀得……
引人注目。
注目的,何止是好望,那些妖物也被她所吸引过来。
「我还以为山里,只剩皮粗肉硬的小树妖,没想到来了个美味的……」
「我想吃她的脚……」
「女人要吃胸,那两团肉,啧啧!才叫软嫩……」苏,口水流下来了。
「这么小一只,够我们分吗?」一人一口,就啃个精光了。
妖物越聚越多,丛林间暗处,潮水般涌来。
她兀自闭眸,不受周遭嘈杂干扰,对于那些「分食」她的野望,更是恍若未闻。
她在等,等那只该出现的大妖,闻风而至。
其他杂碎不在录恶天书中,她连动手都嫌多余。
「她一直闭着眼,是吓傻了吗?」
「我不想再吃树妖,我要吃软肉!」
按捺不住的小妖,紫舌外露,舔不完滴答淌下的唾涎,十爪唰地伸长,鲁莽前扑,要将她由石上扯落,以便撕食饱餐——
她周身的纱剑「无刃」,本像一抹烟岚,起伏于左右袅绕,狰狞小妖靠近之际,迅速化为利刃,击在小妖脚爪前半寸。
若小妖再猴急些,此刻的右脚掌,就会如脚下石块一样,一分为二。
那道剑痕,碎地数尺,足见力道强悍。
其余小妖见状,惊吓瞠目,纷纷后退几步,谁也不敢妄动。
远眺的好望,扑哧一笑。
「看来……不用替她担心了。」这矮冬瓜天女很懂得吓唬小妖嘛,小小一只,气势很迫人,不用露出凶狠脸孔,也能让敌人心生畏惧。
没错,好望先前的一些些担心,全属多余。
在他亲眼看见,她欲除之妖——犀渠,咆着重吼、喷着炙息,步伐轰隆震地到来。
小妖恭敬让出路径,犀渠大摇大摆上前。
暗红色兽眸,与辰星对峙。
她脸上一片淡,面对比她高壮数倍的巨兽,同样浅然。
好望不意外,方才她被百来只小妖包围,连眉都没挑。
「什么小嫩肉?你们一双双眼全瞎了吗?!没闻见她一身仙味?!」犀渠斥责小妖物,粗腿一扫,踢翻好几只弱妖,故意要在她眼前发发兽威,吓唬吓唬她。
辰星冷冷看着,更仿佛什么也没留心去看。
「犀渠?」她作出确认。
「『犀渠』可不是你可以叫的,喊声『犀爷』才对!」谄媚点的小妖,狐假虎威,顶嘴顶得顺口。
她不睨向何人,独觑眼前巨兽。
「犀渠?」又问了一次,非要从他口中听见答案。
犀渠觉得她很有趣,敢在它面前维持泰然淡定的女人不多,通常她们只会尖叫惊恐。
哪像她,盯着他看,眸里连一丁点的惶恐都没有。
他脸上闪过兴味。
嘿嘿,吃她之前,看来,还有不少乐子能享受。
「我就是犀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怎么,慕我之名,特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