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妳少说两句好吗?」皱着眉头地拉开喋喋不休的母亲,菲碧闭起眼睛低声叫道。
「妳这孩子就是这样没出息,他根本已经不把妳当自己的骨肉看了,妳还一心护着他!」被菲碧架了开去,阿梅几乎要失声般嘶哑地吼嚷。
「妈,妳这样吵要吵到什么时候?人家李先生并没有说要爸爸离职啊。」强忍住心头的怒意,菲碧低声劝她。
「那他来干什么?他没事到医院来看这个没出息的老头子干嘛!」气呼呼地往一旁的椅子用力地蹬坐下去,阿梅满脸都是不相信的神色。
看着这一家子的闹剧,小李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转向仍是一脸冷漠萧索的辛裕生。
「辛师傅,久仰大名了。我姓李,李友朋,最近刚成立了个俱乐部,叫火凤凰。」
原本没有反应的辛裕生,在听到小李所说的话之后,猛然偏过头来,用他没有被纱布绷带遮掩住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小李。
「火凤凰?那个专门收些小流氓去玩赛车的基金会?」他一字一句的说着,逼近了小李。
「不错,虽然那些孩子们曾走错过一步,但这并不表示他们这辈子全都完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为了帮这些小朋友们找到最好的师傅,所以我顶下这家修车厂,希望辛师傅能为他们把车子调整到最好的状况。」
「只要活着……只要活着……」辛裕生喃喃地念着,而后在他有些混浊的眼睛蒙上一层纱。
「我们都知道辛师傅的技术是在这一行中的顶尖,所以……」小李见他突如其来的感伤,虽然觉得奇怪,但仍试图再次的游说他,因为能不能留下辛师傅,对车队有着很大的影响。
「老头……」阿梅见迟疑的表情一再闪过丈夫的脸,她急急忙忙的冲到病床畔。「既然人家李先生这么有诚意,你就不要再考虑了。」
明白父亲心事的菲碧,不忍地走过去,轻轻地将手搭在父亲手背上。「爸,如果你不想再工作了也没关系,家里还有我会赚钱,你不要勉强……」
孰料原本呆呆地喃喃自语的辛裕生,在听到她的话之后,却大手一挥将菲碧一把推退了几步。
「妳说什么?我还能动,我会做到不会动为止,妳一个女孩子家逞什么强,修车厂是个男人工作的地方,若不是因为我的眼睛,我怎么也不会答应让妳到那里上班。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子,难不成妳还想在修车厂里混一辈子?」气得彷佛全身被几万伏特的电流通过般的抖动着,辛裕生指着菲碧破口大骂。
「爸,女孩子就不是人吗?难道我就不能像哥哥一样,继承你当赛车手的梦想吗?我是真心的喜欢车子啊!」
「不行,女孩子有女孩子的命,妳只要好好的给我找个男人结婚生子就好,不要给我在那里胡搞瞎搞。」
「爸,我不相信我做不到,为什么你就是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我也跟哥哥……」
「住口,别跟我提起妳哥哥的事。」
「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孩子,你就要否决掉我的机会?爸!」握紧了拳头,菲碧死命撑着不让泪落下来。
「住嘴,不错,就因为妳是个女孩子,所以妳有妳的路,而赛车并不是妳该走的路。」辛裕生说完之后,疲倦的向后躺在床上,再也不看菲碧一眼。
帮丈夫拉好被子,阿梅转向女儿,脸上凈是烦恼的表情。「菲碧,妳就别跟妳爸爸争了。女人就是要找个人嫁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才实在。妳看看有哪个女孩子家像妳这样玩命似的玩赛车呢!我们家已经够可怜了,妳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眼神在父母之间来回跳动,急急眨着眼想将徘徊在眼眶周遭的泪水咽回去,菲碧咬紧了下唇,一言不发低着头冲了出去。
小李面对眼前的状况,说不出心里百般杂陈的滋味,老天爷,这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他……不,她竟然是个女孩子!天哪,亏我还对她的技术赞不绝口,谁知道她……她竟是个女人!
并非他小李对女人存有偏见,而是在他的感觉里,女人就像一朵朵娇艳柔弱的花儿,当然这其中也有好花烂花之分,有如柔柔、宇薇、阿紫和修车厂的会计之别。但大体而言,至少在他的观念里,女人就该如刚才辛师傅夫妻俩所说的:结婚生子,过着平静的生活即可。
刚听到菲碧,也就是小辛和她父母的对话时,着实令他大吃一惊,想不到在台湾这个传统中国保守观念仍占上风的地方,竟然会有立志成为赛车手的女郎,这令他不得不对这个瘦削的女孩刮目相看了。
朝辛裕生夫妇匆匆辞别,小李立即很快地追了出去,对这位辛菲碧,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没法子任她这样冲了出去。他东张西望的跑到大门外,远远看着那个瘦高的身影朝停车场而去,他拔腿便往那个方向跑去。
「辛……小辛……等我一下!」在他以手在嘴畔围成喇叭状的大喊几声之后,那个步履蹒跚的人才回过头来,怔怔地盯着他。
「接着,你的钥匙。」在小李来到距离她不到三呎之远时,将钥匙扔给他,而后自顾自的朝大门外头,车水马龙的马路走去。
「等等,等等!」看看手中的钥匙,小李在她已经走远之后,这才恍如大梦初醒般地追上前去。
听而未闻地往前走着,在燠热的夏阳肆虐下,菲碧自不断往下淌的汗珠中抬起眼睑,像个火球般的太阳令她发晕的踉跄而行,但她心里明白使自己失常的并非这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天气,而是爸爸又一次的否定了她。
除下帽子,她将已被汗水湿透的发辫解开,任迎面而来的燥风将她的发丝,像垂柳般地往后托高,再托高,飞扬在灰尘和排气管喷出的闷热间。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她抬起头无语的盯着对面那列高大的玻璃帷幕建筑物,感觉自己似乎要被这永无止境的燥热所吞噬了。
其实我应该要习惯这种被忽视的感觉,她踽踽行在残破的红砖道上,落寞地叹着气。自幼她就很明显的感受到父母对她和哥哥飞雄的差别待遇。相较于她的不受重视和忽略,身为长子且是唯一的男孩的飞雄,向来都是最得父母珍视和宠爱的。
他是咱们辛家的指望,也是父母年老之后唯一的指望。这些自幼即萦绕耳边的叮咛和溢美之词,使菲碧毫无选择的成为哥哥背后那个不起眼、不受注意的丑小鸭。
自出生即被当成天之骄子般抚育的哥哥,却因为高中联考失利,流落到私立学校混文凭。从那时候起,他就变了,可能是自卑,也可能是由自卑而自大,他完完全全的变成一个令菲碧感到陌生的偏激青年。
他看不惯任何人、所有事。他言语尖酸刻薄,挑剔成癖与及吹毛求疵的态度,将身旁所有的人都激怒,把所有的精神气力,全都投注在那辆破旧的二手机车上。
爸妈是反对他骑摩托车的,尤其在哥哥因为骑摩托车上下学而被学校记大过之后,爸爸更是痛心疾首的禁止他再骑乘机车代步,但正处于叛逆期的飞雄,又怎能听得进耳。于是乎,为了这个机车问题,使得他们父子势同水火,镇日见面都非结结实实大吵一架不可。
为了在父子之间缓颊,阿梅只有尽量的调停,但在这对你顽固、我比你更倔的父子身上,她忙和了半天,也是没有丝毫助益,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她也只好消极的买顶安全帽给飞雄。
为了安抚老母的泪眼攻势,飞雄妥协的答应戴安全帽骑车。于此,在阿梅的压力下,辛裕生也不好太过坚持,对飞雄的?车行径只有睁只眼、闭只眼。
父子俩彼此这样相安无事的度过三年时光,却在飞雄毕业前夕,引爆了个无可弥补的创伤,留下至极的伤痛。
那天是飞雄为了庆祝毕业典礼前的狂欢舞会,但被他所忽略的是--那天也是辛裕生的五十三岁生日--在辛家向来都很少过生日的情况下,飞雄压根儿就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即使是阿梅事前数天已先告诉过他,他还是跟死党们约好,要去参加毕业P ARTY狂欢庆祝毕业。
飞雄匆匆忙忙地自打工的加油站冲回家,洗澡换上牛仔装,草草扒了几口饭就要出门。见到丈夫阴郁的脸色,阿梅在门口拦住了儿子。
「飞雄,今天是你爸爸的生日,以前你爸老是说什么『父母在,不言生日』,去年你祖母过世了,我们打算今年开始给你爸爸做生日,我看你今天还是不要出去吧!」
转过头看看满脸期盼蛋糕的菲碧,还有故意装得一副无所谓神色的父亲,飞雄耸耸肩地伸手拿起钥匙。「不了,我跟朋友约好了的,况且如果有我在,不是更破坏气氛!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