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NICK,你不是一向最反对柔柔去搞那些杂事;而老金,你巴不得把宇薇锁起来,就怕她出门去拋头露面;至于阿进,我以为你已经受够了那些老想吊你老婆的蠢猪色狼了?」往后一躺,呈大字型地瘫在沙发上,小李翻着白眼道。「难道给女人一个安稳的家也错了?我真搞不懂你们是怎么想的,我更想不通那女人脑袋瓜里的线路是怎么排列组合?!」
NICK和老金、阿进相视一眼,嘴角不约而同地泛起了笑意。他们从容不迫地结束手边的工作,带着好奇且不怀好意的表情,专心地凑向小李。
「谁?」沉不住气的阿进先开腔。
「什么谁?」已经被酒精搞得迷迷糊糊的小李,竭力想使自己清醒些,但一再猛烈摇晃的结果,只有使自己更加昏眩而已。
「少装了,是哪个女人让你这么想不开?瞧瞧你自己,就像刚从酒瓮中捞起来的耗子似的。怎么,你找到想认真定下来的女人了?」往小李肩上捶一拳,NICK那表情,彷佛小李已经准备结婚了般的替他兴奋。
「呃,问题在于我连她住的房子、开的车子,一切的一切全都帮她设想到了,她却把我双手奉上的妻子头衔,往我脸上砸回来。她居然指控我想控制她的生活!我的老天啊,这误会可大了,我只是希望她安安稳稳的待在家里,爱生不生几个小娃儿,就这样而已啊!」连打几个酒嗝,小李满腹牢骚地喃喃自语。
在座的其余三个人的眉毛都扬得老高,全都松了口气地往后靠在沙发靠背上,跷着二郎腿,NICK双手交握地放在架起的膝盖上。
「小李,其实你所碰到的问题,我们三个也多多少少曾碰到过。只是,既然你们都已经进展到论及婚嫁的地步,我想这问题应该不难克服。」NICK笑着为他打气。
「是啊,夫妻是一辈子的事,有什么疙瘩在结婚前爆发出来,总强过婚后凈为此芝麻蒜皮的小事拌嘴。」
「就是说嘛,夫妻相处之道,说穿了不过是互相配合而已。喂,大个儿,你们之间是在抗争些什么啊?」端来一碟烤得酥黄的小粟子饼,上头还洒满杏仁片和核桃细粒,阿进兴致勃勃地问道。
「等等,在我说之前,我先问你们,你们的老婆会有我那女人那么倔强吗?」
小李的话立即引来那三个人不以为然的抗议。
「小李,你该不会忘记当初我不让柔柔开全线连锁分公司时,她跟我赌气一礼拜的惨况吧?光想到那件事,我还余悸犹存!」NlCK拍胸脯说道。
「是啊,就像当初我拚老命逼阿紫辞去酒保的工作一样,她整天不吃不睡的给我躺在那里糟蹋自己身子,那可是比拿把斧头砍我,或拿大榔头捶我更可怕!」阿进将一大盒的花生壳倒进垃圾桶,手往脖子前一抹,舌头也伸个老长。
清清喉咙,慢条斯里的搓搓手,老金最后才开口:「你没忘记我那个宝贝老婆的能耐吧?她小姐成天哭,哭到眼腺长结石,哭到连我岳父岳母都看不过去,求我让她去当钢琴老师,一小时赚个五百块。我买给她的手帕,一条也没少过五百块!可是,在那种情况下,我若不依着她,还能怎么办?」
会意地点点头,小李对这屋里的另外三个人,可说是印象深刻得不得了。但了解到他们对自己的女人束手无策的事实,并未能使他感到好过一丁点儿。因为此刻,光是想到倨傲地绝尘而去的菲碧,他就感觉自己又老了好几十岁。
「所以说罗,面对这些二十世纪后期的新一代,也就是人家说的什么新人类或时代青年,咱们这些老家伙最好还是心胸放开点,否则,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将一大把花生倒进个精致不足,但拙朴有余的陶碟,阿进端起碟子瞄了瞄。「我说NICK,柔柔做这究竟是啥玩意儿啊?我好几次想开口问她,但又怕伤她自尊心……」
「嗯,其实她原本是想检只陶壶送给我当三十九岁生日礼物。但因为壶嘴老是检不好,底也会塌下来,所以她决定改做花瓶;但是瓶腰左右总是没法子对称,后来又改成笔筒,但她拉到连老师都翻脸了也没办法完成,于是接受老师的建议,检个盘子算啦。」忍俊不住地笑了起来,NICK将他最近染上的嗜好--嚼烟草自桌下拿了出来,并且很大方地分给其它人。
「唔,有时候我挺佩服柔柔执着的精神。想想看,她在闭塞的乡下过了封闭的二十五年,然后以初生之犊的勇气只身到台北,把自己嫁给了她的NICK叔叔,紧接着又打死不退地连开了这么多的管家中介中心、托儿所、安老院,她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婉拒了NICK的烟草,老金落落大方地喝着他溺宠的老婆宇薇私酿的小米酒。
「嗯哼,因为这样,所以我根本不管,其实也不是不去管她,根本是不敢管她。小李,以过来人的经验劝你一句--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弯,总而言之只是一句话--放开手,或许就会越早达到柳暗花明的境界了。」将烟草放进嘴里嚼了嚼,NICK说完后端起杯子,嗓饮清茗一脸正经地提出建议。
.0.0.0.0.
即使是在连续数天宿醉未醒的状态下,当小李一踏进修车厂,看到身着灰蓝色连身工作服的菲碧时,仍是两眼发光,按捺不住满心激动,身不由主的被两只不安于室的脚给出卖,笔直地朝她而去。
修车厂里的空气弥漫着股很怪异的张力,虽然所有的景况还是一如以往般的被嚣闹的流行音乐、喧哗不已的谈笑所填满,但隐隐约约中却有种几乎遮掩不住的紧张在其间,像是伏身草丛中的饿狼,似乎想在不经意间蓄势待发地一跃而出。
还没有走近那片被辟来置放火凤凰一号的角落,那阵挟枪带棒的冷嘲热讽已然跃入耳窝,这使得小李原已没啥好脸色的面孔上,更是阴霾满布。
「哟--菲碧,你还需要做这些杂事吗?」倚在车身上,小齐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盯着菲碧。
「小齐,那边那辆车的变速箱有点问题,帮我把它修理吧!」眼见小齐和菲碧之间剑拔弩张的情况越绷越紧,马英明立即像花蝴蝶般地穿插进他们之间,想尽办法想拉开小齐。
举起手拨开马英明的手,小齐对拚命使着眼色的小马视若无睹,径自地更加逼近菲碧。
「变速箱的事待会儿再说,我得先跟咱们的菲碧,不--现在可不能随随便便的喊人家的名字,她现在可己经攀上了咱们的大老板,或许以后就是咱们的老板娘,我看咱们要好好的巴结她,说不定她一时高兴,也会叫老板给我们一辆车,好去参加比赛。」
故意提高声音的让附近的人都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话,小齐直视着依然忙碌地擦拭车子的菲碧,等待着她的反应。
「小齐,大家都是朋友……」急得满头大汗的打着圆场,马英明来来回回的看着僵在那里的小齐和菲碧。
「谁跟谁是朋友?小马,别太自作多情了,人家或许一直都只想找个有钱的男人,我们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她的踏脚石而已。」恶毒地瞪着菲碧,小齐的五官扭曲道。
即使是面对小齐公然的挑衅,菲碧仍然只是背着他们,忙碌地以手里的抹布猛烈擦拭着引擎盖。
「小齐,你这么说就太过分了。菲碧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子,我不相信你不明白,你又何苦说这种话伤她?」
「你为什么还要护着她?她是个叛徒,我们是一个团队,她背叛了我们,你还要护着她?难不成你跟她……」
小齐的话音还悬在半空中,在气急败坏的小马出手之前,小李的拳头早巳老不客气地往他脸上砸过去了。
「你敢这样的侮辱菲碧!你……」在猛虎出柙般的第一拳后,虽然小齐已被练过武、会拳术的小李打得飞了出去,但气急攻心的小李并没有停手的打算,直到被小马自后头抱住之前,他那颇具杀伤力的拳头,如雨点般地落在小齐的脸和身上,而小齐也不客气地一再还击。
在其它师傅们吆喝着架开彼此之后,顾不得凌乱的衣襟和淌流不停的鼻血,小李踉踉跄跄地冲向仍背对所有人的菲碧,用力地将她的身子扳正。
「菲碧……」大骇地将菲碧的拳头自她嘴里拉出来,小李心疼地看着虎口部位那圈鲜红的齿痕。「菲碧,你为什么不开口反驳呢?你明知他所说的都不是真的!」
落寞地摇摇头,菲碧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既然不是真的,又何需辩驳?」
「你……」涌了上来的激动使小李为之语塞,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总是这么的冷静、优雅,就像燥热骄阳下一方透明清凉的冰块,将他骚动的心,熨烫得平平整整,这个新发现令他感到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