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天地神祇已祭拜过,午时将近。」抱拳往主官面前一站定,他以让寂静全 场都听得到的高朗声音,大声地宣告着行刑时间的到来。
众人不由自主地发出哗然叫喊,而后眼看主官将长几上的那块「斩」长木条往地上 一扔,有的人立即迫不及待的拿出预备已久的馍馍。
原来自古即有一说:只要以被斩首罪犯的鲜血涂在鳗头或馍馍上,这血馒头或血馍 馍就会有驱魔避邪的功能。无论是幼儿夜半啼哭,或是老人感风寒多痰脓,这血馍馍都 具有无比神奇的疗效。
这也是这场行刑会如此轰动,造成万人空巷的原因。
阳光越来越猛烈,在尖锐的光线下,钢刀闪烁着令人眩目的光芒。众人虽然在那些 士兵的吆喝下,全都被一波波地扫退到棘柱远远的另一端,但在挥动刀枪的士兵刚走开 未几,蠢蠢欲动的又全都拢了上来。
鼓声咚咚地响起,所有人已急躁得几乎压抑不住的心立时沸腾了起来。
鼓声逐渐加快节奏,众人情绪也更加昂然三分。
终于,刽子手来到行刑之处。那个待斩的赵新雨,已经被几块大石撑起,被蒙双眼 地跪在那里。亮晃晃的钢刀高高的举起,所有的人心都跃到半空中,眼也睁得老大-- 陡地,原本热度逼人的太阳,突被不知打哪儿来的几片乌云遮蔽了。附近有人惶恐地抱 头鼠窜,不然就是拎起破盆铁器吆喝惊恐奔走。
「天狗吞日,天狗吞日啦!快逃,快逃啊!」
在他们哇啦哇啦的奔走相告中,原先围在棘柱外的群众,瞬间全都仓卒的相互推挤 喊叫,甚至有那走避不及的人被推倒践踏,一时之间哀嚎惨叫声四起,整个刑场乱成一 团。
「快,护住赵新雨,别叫人趁乱给劫走啦!」
在主官和差役们的叫嚷声中,立时有不少人拔腿就往仍跪在那里的赵新雨跑去。
此时,人群中突有三人跳起丈来高。来自不同方向,却全都将目标朝准了仍跪立在 刑场中的赵新雨。官兵们战战兢兢的瞄着来人的方向,挥舞着手里的兵器,试图要打退 那些攻势凌厉的来者。
而那些人似乎也不是来自同一伙,只见他们全都以布帛蒙住口鼻,一身劲装打扮, 在见到其它人出手的同时,均不约而同地相互打量了下。而在他们眼光相互较劲儿的同 时,那些官兵们已毫不犹豫地抡起刀剑朝他们砍去。刀光剑影霎时纷飞乱窜,围绕在赵 新雨周遭的人们全打成了一团。
而在远远的混乱之外,有个一身小官兵装束的小个子,在觑着没人注意到他的举动 时,突然快步的走向一旁已套好鞍套的马车,将一个以黑市袋套住的庞大物体,使尽吃 奶之力的往马车后厢拖去。在他几番差点将那物体摔落,又惊恐万分的重新尝试之后, 终于将那黑市套着的东西硬生生地给弄上了车。
冷冷地盯一眼刑场中的混乱,小个子一抽马鞭,马儿昂首嘶鸣,随即没命地往前奔 驰而去。
第八章
虫鸟儿们鸣唱着深浅高低不同的旋律。虽是仲夏时节,这栋位居深陷山凹处的木屋 ,却是凉爽得似初秋般的舒适。
坐在那片绿意盎然的竹林之下,展读着小茶几上被风连掀几页的书册,一名全身儒 生装扮的男子,在见到由木屋走出来的娉婷女子时,眉开眼笑地迎上前去。
拉起衣袖,在女子秀丽的脸庞上轻轻地拭着汗水,男子温柔地说道:「蒲烟,妳怎 么又忙得一头汗了呢?」
「这药是前山的老和尚差人送过来的,他说你的伤口已经快要收口了,所以要多吃 些补气血的补品。」将端着的汤药放在书册旁,蒲烟望着他的眼神充满深情。
「改天要好好谢谢那老和尚。」握住了蒲烟双手,新雨拉她坐在自己腿上。
「蒲烟,这两天总有些怪异念头跑进我脑海里,我十分的不明了……」
「哦?是那些所谓高官厚禄名爵的梦?」抿抿下唇,蒲烟别过头去,假意在吹拂汤 药的热度,暗地里弹去几颗滚落的泪珠。
「呃……蒲烟,我知道咱们夫妻是向往这种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闲淡生活,所以 才避居到这世外桃源,过着耕读的生活。」揽住蒲烟纤细的肩膀,新雨眼底升起浓郁的 疑惑。
「是啊……」
「蒲烟,我至今仍想不起在此定居前的事!妳说我们由南方向北逃难时,不慎跌落 马车而失去记忆,但……我怎么可能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会忘得一乾二净?我……我甚至 想不起来,当初妳、我是何时何地成亲的?」双手捧住蒲烟越见瘦削的脸颊,新雨望进 她深邃得像要诱人沉溺其中的眸子,哀伤地问她,也问自己。
硬挤出抹牵强的笑容,蒲烟很快地伸手搂住他的颈子,将脸贴进他宽阔的胸膛。「 新雨,咱们就只是平凡的村夫农妇,长长辈做主定下的亲事。因时年不靖,家道中落, 为了避战祸才往这山上来,你不喜欢这种平淡的生活吗?」
「我喜欢!有妳这么个善体人意的神仙眷侣为伴,我赵新雨夫复何求?只是……」 揉捏了蒲烟冰冷的双手,新雨重重的叹了口气。
闻言猛然地抬起头,蒲烟满脸的不安,「只是什么?新雨,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好? 你可以告诉我,我必然会为你而改的!」
看到妻子急切的模样儿,新雨淡淡地摇着头,「不,蒲烟,为夫的不是这个意思! 是我亏欠妳太多!看看妳的手,我仍记得三个月前初抵这绝情岭时,它还是柔似春荑、 嫩如玉姜,现在……」
蒲烟难堪地欲将手收回,但新雨却在她能有机会把手藏进衣裙之前,很快地又紧紧 地握住,「不,不要为此觉得羞愧!蒲烟,从妳的言谈举止和细嫩青葱看来,妳应是出 身自大户人家的好女儿,却不料跟着我这村莽野夫,在这郊远的僻所吃苦受罪!」新雨 颇为自责的低下头,在蒲烟手上大大小小的茧和伤痕之间,一一印下个吻。
深受感动的垂下头,噙着泪水眨了眨眼,蒲烟嘴角逸出抹喜悦的笑意,「新雨,既 然你我已是夫妻,你又何必为此耿耿挂怀。虽说我不擅家事,但你愿意包容,我也就没 有什么好计较的了。我自幼即没依投靠,你就是我的天、我的夫,这辈子是要依附你而 生,为妳生、为你死的!」
「蒲烟,我赵新雨不知何德何能,竟能得妳如此温婉女子的全心爱恋,苍天真是厚 我太过!」将头抵在蒲烟额前,新雨一字一句的缓缓说着。
他的贴心言语却在不经意间牵动了蒲烟心里的某根弦,使得蒲烟立即拉开了彼此距 离,认真地盯着他双眼。
「新雨……倘若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天,你发现……发现我并非是你所认识的 蒲烟……你……你……」想到自己日日夜夜担忧的事,随时有可能会爆发,蒲烟惴栗难 安的又红了眼眶。
伸手揉揉蒲烟苍白、连连颤动的唇,新雨不以为然道:「咦--又在说些啥个傻话 了?妳就是妳,就是我的蒲烟,就是我赵新雨这辈子唯一的女人。我就是认定妳!」
如果我能百分之百的将你的真挚言语照单全收,那该有多好!端起汤药送到新雨唇 畔,看着他皱起浓眉,很快地将那碗望之酽苦的药一饮而尽,蒲烟如此地告诉自己。
打从自刑场将新雨劫走开始,这种负担和拥有新雨所有柔情的甜蜜,就时时刻刻交 替地折磨着她。当时她买通了管监的狱卒和死囚,给了那死囚家人一大袋珠宝首饰。换 了他俩的服饰,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新雨救出刑场。不熟悉马性的她驾着车,带着被打得 遍体鳞伤的新雨,在压根儿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的情况下,只得再三的催促马儿,一路 没命的逃,巴望着能远远的躲开这是是非非。
可怜这马儿虽是天天被老屁虫操着当生财器具,但载客拉货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事, 况且为了好生照料这替自个儿挣钱的马儿,老屁虫可是丝毫不敢教牠们过劳。
但,被追赶的恐惧紧紧地攫住蒲烟所有心思,加以她对马的认识只止于知道马会跑 、会跳,所以根本没有留意到马嘴边厚厚的一层白沫,也没注意到马身不停颤动的异状 。
在没日没夜的奔驰两天两夜之后,马匹终于支撑不住了,像有传染病似的,一匹接 着一匹的倒了下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的将新雨由马车上扛下,在跌跌撞撞的摔了几回 之后,这才得以将他扶坐在路旁大树下。
当时正下着滂沱大雨,悠悠自昏迷中醒过来的新雨,似乎对眼前的状况完全搞不清 楚。对蒲烟所讲的每句话语,全都深信不疑的接受了。接受了他和蒲烟是平凡老百姓; 是自南北渡的逃难鸳鸯。他完完全全的遗忘了过去,忘记楼台庭榭连苑起的江南好风光 ,也遗忘了和蒲烟之间的恩恩怨怨。像个新生的赵新雨,恬适的过着耕读生活,和心爱 的蒲烟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