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瞬间冻结,如痴结了几百万年的冰封。望着他颊上逐渐明显的指痕,蒲烟的脸 上窜过了后悔和懊恼。天哪,我竟打了他……可是这也该怪他自己不好!谁教他要这么 突然的动手动脚,沉溺在伤感思绪中的我,自然是不假思索的反应……粉颈低垂地瞪着 自己隐隐作痛的手掌,蒲烟吓得噤若寒蝉,只敢不时偷偷地抬起眼帘,飞快地偷瞄他几 眼之后,又赶忙地垂下眼皮,心中忐忑不安的发着慌。
感觉到握住自己手腕的手逐渐加重力道,但蒲烟还是不肯正视他。而默不作声的新 雨也没有勉强她,只是加强了手指头传出的力气。
使得蒲烟终于忍不住的唉叫出声,「啊--」双眼一抬,即和他那对凌厉的目光对 视。蒲烟得费很大的劲儿,才能使自己不先示弱的移开视线。
「不要!不要再打我耳光,这不是为人妻者应有的行为!」阴阴柔柔的一字一句说 完,新雨随即以如钢条般的手臂挟着她,纵身一跃即疾刺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坐在旅店狭隘的小房间里,蒲烟万分无聊地听着小二哥的口沫横飞,一面暗自揣测 这赵新雨究竟是上哪儿去了。
「……听说那菟祯格格跟辽国太子的比试,是文武各三场,菟祯格格连胜三场,眼 看只要再赢一场,这江东三镇的土地及百姓,可就要全归咱们大金国,谁知那皇后娘娘 ,竟然嗾使她娘家的阿舅去追杀菟祯格格成伤,使得格格连败三场,依据当初金辽议定 的规则,若菟祯格格胜不过半,这江东三镇就全归辽所有……」勤快地抹着桌子,店小 二忙得满头大汗,但嘴可是半秒钟也没停歇。
「这么说来,那江东三镇不就全归辽了?」斟杯茶缓缓地吹拂其上的水气,蒲烟有 一搭没一搭的和他闲聊。
「就是说啊!这下子咱们大金可是少了好些宝贝哩!连皇上都十分震怒,这皇后也 不知是中了啥邪啦,竟下懿旨说那菟祯格格未能保住这江东三镇,所以要将菟祯格格当 成祭我鄂首伦布山的祭牲,这会儿街上的人全在议论这档子事哪!」
「哦?难道没有人站出来为格格说话?」想到那位白皙美艳的女子就要葬身火山, 蒲烟为之十分不忍。
「有是有啦,听说咱们的新国师赵新雨,曾经为格格在皇上面前说项,但皇后仍是 十分坚持!唉,可真是红颜薄命啊!我说姑娘,妳跟妳哥哥已经到小店住了近半旬了, 这每天天一亮就见令兄匆匆忙忙外出,深更半夜的才回来,令兄是做些什么买卖来着? 」说得兴起,小二索性将抹布搭在肩上,坐下来专心和蒲烟聊天。
绞尽脑汁地想着答案,蒲烟一面假意喝着茶的瞇起了眼睛。自从那日她一时失控的 甩了新雨一巴掌之后,他即变得十分遥远,倒不是说他远离了自己或是对自己不闻不问 ,他还是相当尽心尽力的保护着她,只是存在他们之间的间隙,却是越来越形深广。
带着蒲烟投宿到这间颇有规模的客栈之初,他一开始即向所有人表明:自己是由江 南北上寻找商机的商家,因家中已无尊长,只得将妹妹带在身边,在这兵荒马乱的不靖 岁途中,也好生有个照应。
就在蒲烟来不及也不知该如何反驳的情况下,她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他的「妹 子」!虽然很想跟他把话说清楚,但每每看到他严肃得令人生畏的表情,蒲烟只得咽下 冲到嘴边的话,按捺住满腔心思,默默地退回自己房间,再度开始似乎永无止境的等待 。虽然有时候她也会想要跟他说说话,但临到嘴边,却总为心底那股莫名的羞赧而退却 。
抬头见到小二仍是满脸好奇地等着自己的回答,蒲烟淡淡一笑,「小二哥,这做生 意活计的事儿,我哪懂呢?倒是要请教小二哥您,您说这年头是做啥个生意好呀?」
「嗳,我说姑娘妳问我这可就是问对人了,前几天从南边儿传来消息,说是大宋皇 帝准备出兵北伐了,所以这些个日子,往来的商家全都卯足了劲儿的积屯粮食。姑娘跟 令兄既然是打南方而来,自然是对布帛衣料、粮米杂粟较为熟悉。听说咱们皇上已经下 令要备屯粮、布。唉,若不是皇后善妒逼跑了菟祯格格,咱们大金有那江东三镇的话, 又何以会窘迫成这种地步!」
「啥?」放下杯子,蒲烟讶异得瞪大一双明媚杏眼。
「嗳,姑娘,敢情妳还不知?噢,妳一个姑娘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可能 会知道!那辽国太后派人送了封求亲信,说是太子初临事,为恐两国持续战乱,使大宋 有机可乘而北上攻伐,所以提议两国结为亲家,而且愿意将江东三镇交出出两国共治。 皇上看到这信之后,自然是龙心大悦,尤其北方连年干旱、草枯牲亡,能有这江东三镇 ,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啦!但问题是格格们都已婚嫁出去,而妃缤们所生的小格格们又都 还小……」
听到他的话,蒲烟默然地低下头。原来无论是在大宋或在金,格格或是郡主,命运 都是一样的;全都只是为国家社稷而任凭他人摆布的一着棋子而已!
「……所以马车行经断魂坡的时候,那被五花大绑送进出嫁马车的菟祯格格,竟然 拔腿就往断魂坡的险崖跳下去,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尸首哩!」
听见外头有人扯直了喉咙在叫唤,小二像火烫着屁股般赶忙跳了起身,胡乱地以抹 布擦擦桌面,提起水桶便匆匆走了出去。
望着小二的背影,蒲烟很快地将门锁好,忧心忡忡地在屋里来回踱步。脑海里不停 浮现的,尽是菟祯格格那艳丽绝伦的凄清面孔。怎么会?那么美丽的一位女子,却是命 运如此多舛的香消玉殒!
不会吧?……说不上来为什么,蒲烟心里就是非常的不安,似乎有什么事会发生, 但现时却是摸不着头绪!……新雨呢?他自昨夜三更后出门,至今仍未回来,他到哪里 去了?他……莫不是气我恼我,所以不再理我了吧?越想越焦虑,竟至没有一刻可以安 心,各种揣测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翻腾滚动。
来回踱步了半天之后,她伸手拔开门上的闩锁,「不行,我得去找他,我不能坐在 这里空发愁,我必须找到他!」
主意既定,她很快地拉开门。但跟数天前她最后一次出门所见的,大不相同--门 外中庭竟聚集满满的粗壮男子!这些人停顿了正在做的所有事,正目不转睛地以一种令 她浑身不舒服的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
飞快地关上门,蒲烟咬着指甲,在房里晃来踱去。不成,即便是在大宋国境,女人 尚且不好单独拋头露面,更何况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他邦异域!
两眼骨碌碌地转动着,在接触到墙上挂着的那个小包袱时,她突然抿嘴一笑。
随即进行着她的大计画……坐在檐下闲磕牙,那些因为征战将至,摩拳擦掌待功获 名的各路人马,全都眼巴巴地盯着那扇曾露出张娇柔脸庞的门。对这些惯留在荒郊野外 讨生活的好汉们而言,除了娘亲和土巴巴的婆娘,顶多只能到暗娼瓦窑找窑姊儿寻求慰 藉,那白净净、水灵灵,像是逢年过节画片儿上的小娘子,可要教他们看得直咽口水哩 。
听那饶舌的小二说,这可是打南边儿来的大官爷和他妹子所租住的厢房,这也难怪 ,一般寻常人谁住得起这客栈最好的厢房哪!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大伙儿没事干便坐在那里,对方才那小娘子评头论足起来。虽 说这北地胭脂自有那种大剌剌的泼辣直爽美感,但比起这南方佳丽,香扇坠儿般的玲珑 可人,还是有着那么一点差距。是以屋内那位姑娘方才一露脸,便使得这班草莽汉子全 都看直了眼。
正在议论纷纷之际,那扇紧闭的门又呀啊一声地被打开,众人不约而同地闭上嘴巴 ,将视线凝聚在那个一身黑色劲装的矮小汉子身上。他走出门后,朝房内张望半晌,似 乎像在交代些什么事,而后反手将门关上,便形色匆忙地走出客栈。
八成就是小姑娘的兄长!在场的人彼此交头接耳地谈论着,甚且有人有礼地朝这位 瘦弱青年打揖问安。他像是没料到有这一着,给结实实地愣了好一会儿,而后才涩生生 地回礼,便以最快的速度离去。
快步的走出客栈,蒲烟还是脸红得像要烧起来般的不自在。虽然客栈内人来人往, 可能根本没有人留意到她,但换穿了一身男装的蒲烟,还是不由自主的要以为所有人都 盯着自己瞧,这更是越发的教她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