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这里可是凶残暴虐的金族人所建的都城,我蒲烟再怎么说总是大宋子民, 现在竟沦入这敌军之手。重重地叹口气,原先浓郁得令她几乎要睁不开眼的睡意,此刻 倏然全都消失了。时而坐在那里扭绞着衣角,或是绕着桌椅踱着力步,她的思绪已经紊 乱得如被风雨摧残的蛛网,全然没有了章法。
双手无意识地在凉凉软软的缎被上滑过,那天晚上的回忆又不请自来地跃上心头。 记忆里猛然又浮现眼前的,是充满异性体味和汗珠的黑夜喘息声,在惊心的刺痛后,那 种飘浮不定,令人几乎要以为腾云驾雾,又似在水中载浮载沉的脱轨……想到这里,她 陡然地站了起来,双手捂住自己臊红脸颊,低着头地在房内踱步。
我……我的未来该何去何从呢?原以为就如姨婆般的,将青春和一生耗在御膳房, 没料到因着皇上伯父春祭的上吐下泻,使我在金銮殿上冲撞圣驾,结果竟被指婚给全京 师最放荡不羁、脂粉堆里封状元的逸心侯。
在绕了那么大的一圈之后,却胡里胡涂的被带到这天广地阔的北国,当他什么国师 的夫人。不成,这可是欺祖叛国之罪,我不能就这样胡里胡涂的当成了个叛国贼。伯父 是怎么说来着--好生规劝那逸心侯,勿为他族所重用而反害大宋--我得磨计琢计, 眼前那赵新雨初来乍到,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况且在南地又因罪而被抄家,于情于理, 他在此贡献长才无可厚非……那……我呢?我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滞留于此?
这个念头令蒲烟为之悚然大惊。不成,我得逃出去!姨婆说得对,我是御赐的郡主 ,即便是他番邦的人,又敢拿我奈何?
主意既定,她立即将方才千辛万苦搬挪到门口的椅子逐个搬开。才刚拉开一小条门 缝,她立即吓得将门给悄悄关上。外头竟站了一小队卫兵!正操着她不懂的语言,彼此 互相戏谑地打趣推挤着。
一步步地往后退,直到碰触到床脚,她颓丧地坐在床沿,焦急万分地想着办法。眼 神在屋里四处溜转,蓦然,她冲到了窗边,轻轻地拉开窗棂,如获至宝般的看着空无一 人的后院。
虽然从小就被没入宫中为宫人,但蒲烟可不像其它罪眷般的隐匿自己,做个没有声 音的隐形人。得力于姨母已先入宫、舅爷供应宫中牲畜的关系,蒲烟比起那些毫无背景 、势力可依的小孩们,有着更广阔的天地。这也就是为何她没事要被婚配出嫁的原因之 一。她根本不懂得掩饰自己的个性和想法,直爽且不矫饰的态度,常使她做任何事都不 会想太多,总是先做了再说。比如她撩起裙脚、俐落地爬上窗台这码子事……抱着窗柱 ,蒲烟的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那约莫有三丈来高的地面。该死,我怎么没有想 到这屋子周围挖有小护沟?原本从屋里往外瞧,只见一片平坦的!谁知在她费了九牛二 虎之力,总算爬上窗台正猛然要往下跳之时,才悲苦的发现到问题之所在。
咬着下唇的望着那黑黝黝、湍急流动着的水,先前跳下高崖溺水的痛苦记忆又袭上 心头。再往后屋里一瞧--方才蹬得太用力了,那张板凳被顺势踢倒了!蒲烟顿时为之 傻眼的僵在那里。好了,好了,这下子玩完了。如果大声呼救,那有多丢脸啊!可是不 找人来救……难不成就一直「挂」在这上头?
还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出声喊人来救自己之时,门口却传来不小的骚动。听到那个熟 悉低沉的嗓子,蒲烟立即恨不得死了算了。
「你们辛苦了。」含笑地将门给关上,新雨脸上的笑意仍未褪去,在见到屋里凌乱 的模样,以及抱着窗柱坐在窗台上的蒲烟时,心里已然明白了一大半。
扬起浓粗的剑眉,新雨双手背在身后,悠哉游哉地踱到窗前。「唔,晚霞满天,看 起来明天应该是个好日子,这金辽两国画界比武就在明日,想必会是场精采的龙虎之争 。」看也不看蒲烟一眼,新雨说完后自顾自地坐到桌子旁,为自己斟杯酒,转动着酒杯 地继续说下去,「在这北地,金、汉、辽各族杂处,凭借的便是诚意,倘若没有阔达胸 襟,老以蛮邦番族的眼光去度量他族的话,自取其辱是难免,惹祸贻害子孙也不是不可 能的事。」
我全身都僵硬酸痛得半死了.偏偏那家伙还在那边摇头晃脑的,扯什么胸襟、什么 诚意的。蒲烟心中嘟哝着,如果是在宫里,看到我爬上树而下不来,那些公公们老早就 喳呼着去找直梯,或是爬上来搭救了,谁像他净杵在那里扯个没完。
小心翼翼、艰困地稍微挪挪身子,蒲烟以期待的眼光瞄了他几眼,巴望他能自动自 发的来救自己脱险。天色越来越晚,在眼前纷飞的蚊蚋也多了起来,草丛中传来杂虫众 鸣,蒲烟担忧地用着一只手紧紧攀着窗柱,另只手则是更使劲儿地抓牢窗柱。
「这李太白有诗曰:﹃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想必就是指像今儿个这种皎洁 的月夜……」一手执壶,一手端着酒杯,新雨缓缓来到蒲烟身畔,对着那轮初升新月, 又是抑扬顿挫的吟哦再三。
在太阳隐没于地平线之后,夜,像层黑纱迅速地罩在大地万物之上。望着新雨点燃 屋内唯一的一盏油灯,蒲烟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我的天,难道他没见到我被因于这窗 台之上?
飞来绕去的蚊蚋不但多了起来,而且还成群结队、很不客气地攻击着蒲烟,受困于 不敢完全放开双手,蒲烟只得狼狈地左躲右闪,而新雨却仍像无事人般的在那里吟诗诵 赋。看到他那神清气闲的样子,可真要把蒲烟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哟,我瞧瞧这屋里的蚊虫怎生多了起来。」举着油灯来到窗前。
光线引得更多的蚊蚋蛾虫向蒲烟扑过来,惊得她泪水都已在眼眶中打转儿了。
将蒲烟的窘态尽收眼底,新雨决定给她的教训已然足够了,但依他这几天的观察来 看,这个倔骡子的任性可不是这么容易磨平的,但,事有轻重缓急……「我听说这北地 有种毒蛇,最爱在月圆之夜出现,而且性喜爬攀窗户,虽设凿沟河,但此种蛇类擅泳, 最爱钻进人的肌肤之内,咬噬而出……」双手环抱胸前靠在窗旁,新雨慢条斯理地说道 。
闻言蒲烟全身为之一僵。恰巧此时有道冷风拂过,将她的长发拂凌在她手背上,配 以新雨那煞有介事的表情,吓得蒲烟失声尖叫着的放开了双手,像块石头般地往下掉。
轻轻松松地,在她落地之前,新雨将她抱个满怀,望着她惊悸犹存的脸蛋,忍不住 地绽出抹吊儿郎当的笑意。
「我说蒲烟,没事妳爬到那窗台上头做什么?」
「我……我纳凉。」看到他那洞悉一切却故意揶揄的样子,蒲烟咽不下那口气地顶 回去。
闻言停顿了脚步,新雨又抱着她往窗台走。「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扰人雅兴…… 」说着他又作势要将蒲烟往那窄小的窗台上放回去。
「不!」紧紧地搂住他颈子,蒲烟脸色大变地,连声音都高了八度,「不!我不要 再回……」
在新雨突如其来的朗声大笑中,蒲烟发觉自己正很不巧地跨坐在他腿上,和他那对 像是随时可看穿自己心思的眸子相对,而且自己的手还死紧地抱住他的脖子。
尴尬使得蒲烟的脸先是一阵臊红,而后像是全身浸入滚烫水中般的红热起来,约莫 过了几秒钟,她才像被火烧着了般的,急急想到要缩回自己的手。
「咦,急什么?咱们是不是该好好的认识一下彼此,我的娘子?」伸手捏捏蒲烟小 巧的下巴,新雨一面提高警觉地留意屋外的动静。
「谁……谁是你的娘子来着!」慌乱地别过头,以避开他差点落在自己唇上的嘴, 蒲烟臊得全身像是滚沸的热壶,随时有爆炸的可能。
「哟,先别提那大宋皇帝将妳赐婚与我之事,妳我早已有肌肤之亲的夫妻之实,妳 就是我的娘子。」亲昵地在她颈项细柔的肌肤上流连再三地吻着,新雨眼里却是充满了 疑惑。
门外刺探的会是何方人马?是敌?是友?依据他那上乘的轻功来荆斩,来者的武功 不弱,起码不是一般三脚猫功夫的人,究竟会是谁呢?
「你……」真格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蒲烟咬着牙,想要推开他那缠绵得令她难以招 架的吻。但在这同时,却有股不知打哪儿来的声音,似乎对她的抗拒很不以为然。两个 声音就在她心里此起彼落地交战,令她为之矛盾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