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可不好,人一多,嘴便杂,谁知「四龙子在外城小镇开吼」的消息,会不会一传十、十传百,就给传回城里,落入儿香耳朵内?
「别在大街引人注目,先到我家暂住吧,待儿香离开,我再知会你。」冰夷善解人意,与蒲牢斗嘴归斗嘴,也懂蒲牢的难处,率先开口,普他想好下一步。
「本来就打算来投靠你。」蒲牢压根没在客气,逞自往冰夷家方向走。
最好你做事这么有计划,分时是刚刚才想到的吧?
冰夷微微笑着,也不给蒲牢难堪,随他去瞎说了。
「至于……红枣姑娘。」冰夷转向她, 笑屠明亮。
咦?他怎知她的名儿?方才……有提及过吗?红枣困惑想看。
「不妨由我带她回龙雕城,交红魟医,如此一来,四龙子也能抢到五、六名,不至于落后太多,沦为九龙之末。」冰夷提议。
「不用,我自己带她回去。」蒲牢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明明冰夷的建议很不错,让他能在兄弟排名间,抢个不前不后、不糟不烂的名次,又能将她脱手,丢给魟医去管,何乐而不为……他也没想透自己拒绝的理由。
「我很顺路,不麻烦的。」冰夷是魟医的徒弟,日日往返内城外城,可以顺道送红枣去交差,只是……这个「差事」,似乎有些差错,呵呵……
「说不用就不用,把你的房间整理整理,空出来给我们睡,少哆唆了。
「我家很狭小,没有两间客房。」
「你变回原形,在屋外海草里随便窝着睡吧。」
「这是人话吗?」丧尽天良了呀。
「我龙嘴吐不出象牙,照办就是。」蒲牢下。仰高高,据傲无礼。
「误交损友呀……」
这五字血泪,冰夷哀号的次数,十根指头都数不完。
第4章(1)
头一次在海中过夜,身下所躺并非竹席木板,而是长蚌形的床;身上所披盖的,是人间织造不出的细腻蛟捎,柔软无比。
本以为自己该会一夜无眠,没想到酸硬的身子一摊平,睡意立刻袭来。
算算她已有两天一夜没合眼,倦,是理所当然。
今日的折腾,超过她的负荷,淘尽浑身力气,她埋入峭枕,意识渐扬。
海底很静,没有风声飒飒,没有虫鸣卿卿,她睡得很沉,无梦干扰。
也许,并非无梦,而是,她仍在梦里。
这一切,全是做梦?
醒来后,才会发现,没有河蛟、没有娶妻、没有龙骸城、没有蒲牢……
没有……
一阵巨响,青天霹雳般传来,像暗夜突雷惊醒了她。
「打、打雷了?」她惺?讼茫然,眼皮沉沉,勉强半开。
眼前是海,颤颤巍巍一片,她还陷进蚌床间,簌皇削宁在双手里。
不是做梦,是真实的。
雷声没有止歇,规律起伏,时而响,时而消 ,静冥海夜间,分外清晰。
想睡,也睡不着了。
她下床,循声而去,要看看这海中雷声,从哪儿来?
冰夷的住居不大,螺屋内区隔出上下空间,客居在上,主居在下,环形的石阶引领她下楼。
回荡在小小厅里,雷声更显巨大。毫不费劲,找到了源头。
没有门扉的房,几串水沫成为屏障,隔出厅与房的分野。
她探头进去,里头正轰隆隆作响,畅快淋漓。
睡在蚌床上,是蒲牢。
他浑身赤裸,丝丝蓝光透窗洒下,落在发肤间,突显结实肌理,一块一块,债张起伏,月要卷薄峭,一抹阴影,勉勉强强掩蔽住腿间雄伟。
粗壮右臂横在额上,发丝撩乱,光与暗,交错脸庞,高挺的鼻梁最是突出。
纤声雷动,来自于他。
她没听过有谁的纤声同他一样,这么的……爽刺。
好吧,她见识浅薄,只与爹和爷爷这两名男性同住过。
对爹的记忆,太浅太浅,忘了爹是否也会打纤,她爷爷则在小酌几杯之后,睡得深酣,偶尔会发出几记重纤,绝不至于如蒲牢这般惊天动地。
她走近了些。
发现他身上有红光闪烁,一点、一点,像忽明忽灭的星火,定睛细看,才知是鳞。
非常漂亮的色泽,艳红炫丽,辉映着光,在他手臂上仿似燃烧。
眼前景致虽吸睛,但一声声巨鼾足以催坏所有绮丽。
红枣双手捂耳,沉沉雷纤,仍是穿透指掌而来。
「太可怕了……这鼾声……」连她的呢喃都轻易被盖过去。
医家子孙的本能,四诊之法,望、闻、问、切,基本所学立刻用上。
是脾胃虚弱所致?
抑属肺气不足引起的打呼?
若为后者,又得细分是「外来病邪」或「内伤」——她需要替他诊脉,才能确定。
微暗的房,突地,亮起两颗火红的光。她来不及反应那是什么,喉头已遭童力捏住。
可怕的狠劲、锐利的刺痛,陷入颈肤。
她喊不出声,被拧扯、被擒捕、被反制在沉重、巨大的压迫之下。
活命气息瞬间遭人阴断,入气出气无一可获。
「是你?!」
喉上的钳制,蓦然抽开,熟悉的悴啧声,介入她逐渐朦胧的听觉内。
那两颗火红的光,原来并非光。是他的双眼,恫恫如炬,血红色的瞳。
蒲牢手一挥,室内通明,她呆呆躺在贝床上,脖间五条爪痕狰狞,泪出了鲜血,融入海水。
「你大半夜不睡,跑到我床边做什么?!」他睡熟归睡熟,兽的警戒本性,丝毫不松懈,身体比意识更敏锐。
他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就捏碎她的颈子,像捏碎一块豆腐!
猛然想起,他匆忙帮她抹去脖上伤口,嘴里碎碎直念。
「我睡看时,身体的戒备会更加敏锐,也更不懂手下留情,这种时候,偷偷摸摸靠过来,小命不想要了?!」他骂看她。
「你在打呼。」
「嘎?!」
「像雷声那么大。我是被吵醒的。」她神情淡然,只有他抚过伤处时,感到疼痛,不由自主嘶息,但也仅是细微的轻颤,半颗泪水都没流。
「瞎说!我我、我才不会打呼哩!」他严厉否认,脸上不自在的神情,以及显而易闻的结巴,已彻底出卖他。
他知道!她不是唯一一个说这番话的人——他的表情,诚实坦白。
「我替你诊脉,找出原因,只要对症下药,情况可以获得改善。」
她朝他伸手,他毫不领情。
「打呼就打呼,有什么好哆唆?!」小题大作!
她认真以待,祖训有云:小症大视,方可察觉细微末节。
「打呼并非大症,但它极可能是征兆,也许,是肠胃功能虚弱;也许,是肺气耗伤、病久邪热、郁积异致;更或许,气循不畅,血循不良,鼻瘪肉增生……诸多情况,都是警讯。」
而他,打呼声惊人,症状……恐怕比别人严重。
「停!」他阻止她说下去。那些长篇大论,他没半字听得懂,也不想懂。
被吵醒很不爽快,睡眠不足,更不爽快,还要听她唠叨,他哪有耐心?!
他能按捺住「起床病」,好声好气听她多吠两句,已经很够意思了。
「我身体好得很,胃强肠壮,中气十足——」
「别像个怕看大夫的毛孩子,耍什么脾气?」她的口吻仿似他多顽劣,欠人训斤。
毛、毛孩子?
耍脾气?!
蒲牢瞪眼。这女人,是在骂他吗?!
这一回,趁他睦目结舌,她顺利1安上他的腕脉,虚心清静,全神贯注,指腹触按脉搏。
一对细细的眉,浅蹙,掀高浓睫,与他相觑,她不信自己所诊得的异况,认真闭起眼,不让外在事物干扰她。
蒲牢由无前的怒瞪,慢慢转为打量,到最后变成观察凝视。
静静聆听脉动的她,脸儿小巧,她漂亮的鹅蛋状,眉峰浅淡,一副没牌没气,很好欺负的长相,鼻梁很直挺,挺出一丝傲气——正因如此,她才有胆说他是毛孩子,对吧?!
我是一个……没有眼泪的人。
瞅着她闭目凝神的模样,他脑中突地闪过,她这般提及。
天底下,哪有不爱哭的女人?
她看起来又不比谁坚强,明明一副爱哭鬼的标准长相,双眼水灿得……像一泓清池,里头没装泪水吧?
「奇怪……忽快忽慢……一会儿『数脉』,一会儿又是『迟脉』……还有『结脉』,完全相反的脉象,怎可能同时诊到?」她困惑低喃。
指腹所触,各式脉形皆有,浮、乳、濡、散、弦、紧、沉、细……以及更多不曾习过的搏动情况。
「你以为龙子的身体和人类一样吗?以诊治人类的方式,想来套用在龙子身上?」他笑她蠢。
另一方面,被她那对波粼灿灿的眼神一瞧,嘴就锁不住话,明明很想关心,离了唇,却变成酸损。
「有闲工夫管我断声,怎么不治治你自己?看看你哪里有病?眼睛干涩无泪,又是哪类大病征兆?肠胃弱?肺气差?内伤?」瞧她一派正经,有模有样替他把脉,或许真有几两本事。
「我没能力治。」她淡淡说,由他腕脉上撤了纤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