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笙一想到陈妈妈那尖锐又高八度的嗓音就没劲了,她摇摇头。「爸,几时开始你也在炒股票了?」
李豪兴致勃勃的拿出一大叠的走势分析图给她看。「我也不太懂。反正你陈妈妈认识什么大户的,她都会报明牌给我们这些不懂的人,有钱大家赚嘛!]
月笙睁大眼睛,眼前这个老人真的是自己的父亲吗?那个克勤克俭,一再教导她人要知足的人。是他已经变了吗?还是自己变得会挑剔起自己的父亲了?
[那我走啦,你找佳玲玩儿去吧!]李豪说完走了。
* * *
门口红纸上张牙舞爪的写著「方纪府喜宴」,月笙和佳玲跟在父亲的背后,有些迟疑的迈出每一步。
「好多人。]佳玲小声的在月笙耳畔说着。
月笙的眼睛突然看不见其他的人、事、物,耳朵也听不到其他的人听说的话。她的视线,她的注意力,都被那个在台阶前迎接客人的人影所占据。
新郎倌打扮的方儒筝,刻意吹整的发型使他别有一股说不出的潇洒,他穿套黑灰色西装,领口系条缀有红色线条的深蓝色领带。月笙着迷似的望着他,在看到他左胸前那飘著红纸条的胸花时,她忍不住的瑟缩了一下。
她们被安排和陈妈妈同一桌,离新郎新娘的主桌,只有一桌之遥,月笙不时的偷偷觑著方儒筝,他脸上一直带著浅浅的微笑,游目四望的跟熟人打招呼,点着头。有时他会朝月笙她们这一桌看来,月笙便慌乱的躲着他的目光,偶尔来不及躲避被他逮个正着,她也只好硬挤出个微笑,但他却总是回以扭曲的微笑。眼神中似乎有种悲哀,然后很快的掉过头去。
「月笙,别太明显了!』住玲掐了她的手臂一把说。
「刚才那个广播电台陈妈妈一直叫你,你都不理她,她一直在看你到底在看谁?我只好跟她说,你是看新娘看呆了、再不小心点,你当心闹笑话!」
「嗯,我知道了。」月笙低声地说,这时她才认真地端详起新娘子。
纪芙蓉今天穿着一套完全表露身材的嫁裳。衣服的本身是象牙白的低胸露背礼服,在裸露的大半个胸脯及后背上,是镶有亮片及碎珍珠的细纱裹住她丰腴的肌肤。
她那头飞瀑般的头发,绾成个圆圆的髻,盘在头顶上,沿著发髻有着鲜花缀成的花冠,及顺势披散而下的头纱、脸上的妆就一如平常的地无懈可击,此刻她正笑得花枝乱颤的,不知是在笑些什么事?
「她好漂亮。」月笙喃喃地说。
「谁?」嘴里塞着一只虾的佳玲,抬起头随口问。
月笙朝纪芙蓉那边点一下头,「新娘子啊,她今天好漂亮喔!」
佳玲只是耸耸肩的继续进攻盘里剩下的虾子,耳尖的陈妈妈却听到了,她笑吟吟地望著月笙和佳玲。
「等你们结婚时,也一定会是最漂亮的新娘子的。」陈妈妈高八度的嗓音在纷乱的喜宴现场丝毫不受影响,她的功力由此可见一斑。
月笙只是浅浅笑笑,结婚,多遥远的名词!她叹口气却发现佳玲整个人都快埋进那堆食物中了。
「佳玲,保持点形象好不好?」月笙在暗中扯扯佳玲的衣服,指着她面前那堆虾壳、骨骸说。
佳玲翻著白眼的瞪着她,「拜托,吃喜酒就是要捞本,拚命的吃。哪像你,净坐在那里发呆。我只好连你的分一起吃,反正不吃白不吃。]
然后佳玲要月笙往陈妈妈那边看,月笙目瞪口呆的看着陈妈妈公然地拿出塑胶袋在装束西。两眼四处梭巡一下,几乎每—桌都有人在做着相同的事。
「天哪!这才第四道菜吔,大家就开始装「菜尾』了!」月笙失笑地说。
佳玲卷了个烤鸭的薄饼,还加了两根大葱进去,神情夸张的大咬一口:「嗯,真棒!要不要咬一口?」
月笙拿起薄饼及沾着甜面酱的鸭肉,自顾自的卷着:「你自己吃吧!」
她咬了一口才发现自己真的饿了。从昨天上午开始,她就没吃什么东西,只能捧着自己的日记,坐在床上发呆到天亮,现在的她是又累又饿。
「真奇怪,我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为什么还会有感觉呢?」月笙不解的问着自己,一抬头,新郎新娘已经来敬酒了,看著方儒筝和他身后的美矫娘,月笙只感觉到胃被揍了一拳似的恶心翻腾,似乎整个人都要软瘫下去了。
察觉到她的摇晃,佳玲伸手想拉住她,但是迟了一步,月笙整个人已经昏倒下去。幸好是方儒筝眼明手快的扶住她,他排开众人,将月笙抱到较通风的窗边。
有人在她人中、太阳穴上涂著白花油。热辣辣的白花油流人眼中,刺激得她泪水直流。月笙缓缓的睁开眼睛,泪水仍不停的涌出,她只看到方儒筝眼中的关切,只听到父亲声声呼唤。
她想用手揉去眼中的泪,却将更多的白花油揉入眼中,呛得她双眼红肿、她挣扎的想站起来,方儒筝像是明白地意思似的扶着她站起来,临走的在她耳边留下一句——保重。
她紧紧的扯著佳玲的袖子,快速的冲到盥洗室中洗着脸,用了一大堆的肥皂及水,总算她的眼睛感觉舒服了些。佳玲在旁,体贴的递上面纸。
「好点没?]佳玲扮个鬼脸的问:「你今天可真是大出风头了。」
「讨厌,你还笑人家!]月笙将脸上的水滴吸干,嘟着嘴说。
「不过,里面也实在是闷了点,连我都快受不了了。」佳玲也凑近水笼头往脸上泼着水地说。
「佳玲,我好难过,]月笙看着镜中的佳玲,轻轻地说。「我快撑不下去了。]
佳玲擦干脸上的水珠。「我知道,可是事情碰上了,你又能怎么样?只能接受它了。]
「佳玲,我心里好苦,真的好苦……」月笙只能一再的喃喃诉说。
「我知道。可是,你一定会克服的,只要时间够久。」佳玲揽著她的肩,两人一起看著镜中靠著头的相依身影。[一定的……」
「是吗?」月笙怀疑地问。
「是的,时间是最好的上痛药。相信我,等有一天你的梦醒了,你会觉得自己真是无聊!」佳玲笑着说。
「真的?」月笙挑起眉毛的看着她最好的朋友。
佳玲耸耸肩。「记不记得我跟你讲过高中时我疯狂的迷上学长的事?我现在就是那种感觉——真蠢!」佳玲除下手腕上的表,让月笙仔细地看那一道触目的割痕。
「佳玲……]月笙不知道该如何的说,因为佳玲一向都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的伤疤。
「所以,等有一天你醒了,你会觉得自己怎么会这么笨、世上的男人那么多,比他好的男人更是到处都是……以前我姊姊告诉我这些话时,我还不太相信,那时候我陷得很深,不过,现在倒发觉那些还真是至理名言!」佳玲一副看透了的样子。
「佳玲,要是没有你我怎么办?」月笙感激的说。
「那我们就快点出去吧,我刚进来前看到人家端佛跳墙出来了。再不出去,侍会儿被包光了,我连墙都没得跳!]佳玲拉着她就往外跑。
月笙只好跟着她出去、众人一见到她皆表达他们的关心,尤其是月笙的父亲,他就像只老母鸡似的紧紧的盯着她,好像害怕月笙会再度昏倒似的。
等到那天晚上写日记时,月笙才想起来——她没有向老师敬到酒。走到窗前,对面二楼暗暗的,他们大概已经睡了吧!她放下笔,轻轻的在玻璃窗上写着两个字——保重,这才发现两行泪已滚落襟上。
* * *
日子在平淡中过去,月笙和佳玲都没有再跷课。她们老实的交作业、上课,一如其他的学生。虽然看到他,心中还是微微刺痛,但是现在她已经能泰然处之了。
方儒筝的眉头越皱越紧,这是她跟佳玲都有的感觉,其他同学的评语则是「板张棺材脸」。但是,月笙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探询他眉头深锁的原因;因为,她发现父亲最近的行为很反常,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到新闻时间,他便全神贯注的盯着电视,长长的叹气,要不然就是对着手上的走势陶长吁短叹的。
她后来又发现,不只是父亲,连陈妈妈、纪妈妈跟方妈妈,几乎全社区中的人都一样。每个大人们凑在一起便是讨论投资公司或是股票的事,由于地利的关系,月笙家的超市成了他们常聊天的场所。
[天寿喔!再这样打压行情,我的老本都要赔光了。」说话的是李伯母,她是住在隔壁栋的。
[是啊,这回连投资公司都要取缔。陈太太,你不是说你弟弟那家不会被抓吗?我可是把棺材本部放进去了。」说的人王伯伯,是个退休的公务员。
「我把二十几年的私房钱部放进去了,可不能出问题啊!」家庭主妇林妈妈恐慌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