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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生翅……

  肯定是力竭眼花,肯定是啊!

  她……她竟看到一只巨大玄鸟,如成年男子般高大的飞禽?!

  玄鸟展翅,黑羽遮蔽她头顶上的天光,巨身扑落,她见到一张脸。

  人的脸,眉目口鼻如此清楚!

  人面。鸟身。神子。倘若真能生翅……原来「白泉飞瀑」的主人所执迷之事,并非空穴来风,这世间……真有人面鸟!

  她双眸直勾勾瞪着,傻透澈似的,只见巨鸟以猛爪牢牢攫住牛只,两翅驾风,一提,轻松将大水牛抓起,也连带将攀在牛背上的小童和她带离江心。

  飞过万水千山……逃得远远的……

  在大鸟爪子下,她一口气堵得胸中发痛也不敢用力喘息。

  圆碌碌的眸子俯看底下湍流,她看得出神,终於啊终於,有些明白了,明白飞过万水千山,是何滋味……

  男童无事,不过是浑身湿淋淋,再加上有些惊吓过度,待回过神,便也无碍。

  至於那头健壮的大水牛,瞧起来较牠的小主人好上许多,刚从他的爪中落地,四蹄已然站稳,牛头晃呀晃,牛尾巴甩啊甩,便在岸边草地上觅食。

  在这儿,多数村民务农维生,牛只对当地居民而言极其重要,犹若性命,正因如此,孩子才会追着落水的牛,连命都不顾似的。

  燕影瞪住依然发怔的稚龄孩子,张嘴想念个几句,然思及自己此时模样,薄唇不由得闭上。

  来到南蛮,进入火凤所守护的神地,当年那个长他七、八岁的少年凤主确实帮了他。他修习「刁氏一族」的古老心法,那让他在凤主强大的结界中能稳心自持,曾听太婆说起,不是谁都能懂得那些刻成图纹的心法,但他体内蕴有「燕族」精血,神秘的图纹与他心志相通,能助他驭气,而今十年度过,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其实已甚少发作,体内常随心绪起伏而左突右冲的气,在结界中彷佛被安抚了,不再嚣张。

  但今日……是月圆之日。

  他奉为主子的那颗南蛮魔星,每遇月圆时候,灵能大减,结界几乎完全丧失作用,没有对等的异能与他体内的东西相抗衡,他又尚未学透自我围堵之法,一没留神就让那股气占了上风。

  那是纯然且朴拙的血气,很是野蛮,一放纵,便在外貌上强悍地显现出来。

  凤主弱时,他强。

  结界弱时,他五感与七窍自然尽张。

  他当年虽奉少年为主,实则各取所需——他厌恶自个儿的变态,向「刁氏一族」习得驭气、驭灵能的心法,凤主恰可借用他这份异能,好在月圆时候,替气虚的自己看守整座南蛮莽林。

  男童突然倒抽一口气,差不多该回神了。

  他低头撇开,避过孩子发白的脸蛋,却直直对上一双深幽的眼眸。

  那小姑娘跌坐在草地上,瞅着他,静静瞅着,她不像被吓懵,深幽瞳心窜着某种激切的光,诡异、热烈、既惊且喜,恨不得……扑到他身上似的。

  她凝望他的那双眸,让他浑身不自在,没来由想发火。

  冷冷一瞥,他旋身、展翅,不及高飞,异变成爪的脚竟被抓住!

  「带我走——」小姑娘惊急喊出,当真扑向他。

  燕影吓得不轻!

  心脏急遽跳动,怦怦、怦怦、怦怦——从未被谁这般「无礼」对待,没人碰过他这副诡异身躯,即便是凤主和太婆,在他气血大纵不静、外貌全然改变时,也不会无顾他的心思,大剌剌碰触他。

  小姑娘扑倒在地,抓到的是他强而有力的踝骨。

  他震惊之余,利爪陡挥,不意间在她臂上划开深长见骨的血痕,那薄瘦身子亦被甩飞,在草地上滚了几圈才止。

  第1章(2)

  「带我走……若能生翅,若能……生翅……带我走……」

  他听着伏地不起的她胡乱呢喃,见她臂膀血流不止,不禁趋近几步。

  她侧着脸,湿润青丝散开,垂掩的长睫颤颤然,面色如灰,彷佛适才那一扑,已把仅余的力劲用光,此时气衰力竭,连要吸进一口气都艰难。

  他留意到了,她的颈侧不知被什麽割过,出血甚是严重。

  「带我……带我走……」

  她的呓语透出点儿绝望气味,像一条无形的诡丝,扯动他幼时记忆……铁笼、锁链、看戏之人惊骇又好奇的目光、自以为安全的小小角落,然後是迢迢长途的跋涉,杂戏团居无定所,直到他踏上南蛮之地……

  或者因为内疚吧,他瞧见她护住孩子,她救了人,他却让她伤上加伤了。

  为了消弭弄伤她的罪恶感,於是他振翅飞起,劲爪攫住她的腰身,带她高飞。

  紫鸢神识昏昏茫茫,却知自己在飞。

  不是梦。

  人面鸟没将她抛下,他能懂她的话。他当真带她走了。

  努力掀着眼皮,她一直想再去看清,大风却吹得她无法张眼。

  她像在那强壮的爪下晕厥过去,意识再次泅回时,人不知何时已安然落地。

  身下不是泥地或绿草,而是铺着一层蒲草软垫。

  听觉先动,有水声入耳,淅沥沥、哗啦啦,轻快如歌,她勉强掀睫,看到一幕薄薄水帘,她在一处偌大的水帘洞中。

  虚弱地眨动眸睫,一道巨大黑影在此时进入眼界,让她看直了眼——

  玄鸟面向水帘洞、背对着她伫立,洞外的天光不知因何格外灿烂,打亮整幕薄瀑,水珠飞溅乱舞,颗颗镶在黑羽上,那羽彷佛自有生命,每一根似在轻微呼吸,缓缓扬起,再徐徐贴伏,强壮庞然的躯体这样沈静神秘,美得教人屏息。

  她嚅唇想出声,又怕惊扰到什麽,眼前的鸟身却开始变化。

  蓬松鸟羽一根根缩短,变得伏贴,越变越细,最後不知藏到哪儿去。

  玄鸟的双翅也跟着缩短,黑羽褪去後,显露出一双肌腱分明的劲臂,然後是颈部、背部的改变,最後轮到那双锐利脚爪,直到那具变形的身躯,各筋骨关节处爆出如炒豆般「哔哔啵啵」的响声,紫鸢才悚然一悸,意会到那是一个男人。

  光溜溜、赤裸裸,浑身不着一物的男人!

  庞大美丽的鸟身所化作的人形,那人有着宽阔的肩头、肌理漂亮的臂膀、削瘦精劲的腰身,以及强而有力的大腿。这具身躯啊,轮廓如此凌厉,无半分柔和线条,连沈肩坠肘下轻轻虚握的指,每个微屈的指节都尽透阳刚……凌厉、强硬,却极为美丽。

  一颗心狂跳,失血过多又让她晕得厉害,但她不肯闭眼,不能闭眼,她必须看清楚这一切,她内心的疑惑已生成太久,终於……终於……有谁能为她解答……她要一直看着,将他看得真真切切……

  这一方,燕影在放任外貌异变、恣意遨游天际之後,自觉体内躁动一泄,终於才能再次掌握己心。

  回复人形,他抓来一条平时便放置在洞内的宽裤套上,两下轻易系好裤带,连上衣也不及穿,便快步来到小姑娘身边。

  「你……」他愣了愣,以为小姑娘家兀自昏迷,没料到人家水眸瞠得既圆又大,定定望着他,半点不害臊。

  又是那股没来由想发火的不自在感!

  该看的,不该看的,全被她看光了吧?!

  他脸皮微热,眯目瞪人,但见她颈侧的伤仍不住渗血,血濡湿她的发丝,染红她大片肩头,害得他一把火欲发不能发。

  紫鸢试着撑坐起来,但双手无力,右手前臂尚有两道血淋淋的爪痕,她微微挺起的上身忽而一歪,被那双脱羽成手的强健臂膀接个正着。

  她眸底执拗,近近地将他看分明,那是一张极年轻的脸,约莫十八、九岁,介在成熟男子与青涩少年之间的面庞,此时淡布在他颊面与颚下的黑影并非胡渣,而是回复人形後,还没全然敛净的细羽。

  「你的眼……」她细细吐气。

  燕影有些懊恼地撇开脸,收掉目中的瞬膜,那层瞬膜会让眼瞳异变得特别圆大,眼白部分几乎完全消失,整张脸看起来十分诡异。

  「好黑、好亮……」枕着硬邦邦却温热微湿的胸膛,她的低喟似带痴迷。

  然後,紫鸢发现自己又被狠瞪了。

  那双黑黝黝、闪动辉芒的眼,瞠圆瞪人时,狠劲十足。

  他的掌摸上她的颈部,停在那儿不动,掌温不住渗入她肤底。

  她心音骤急、气息窒碍,觉得下一瞬便要死在他指劲中……此时他要想掐死她,大手一收就能了结,易如反掌啊……

  但……这是在做什麽?!

  那张发怒的严肃面庞突然俯下,埋在她颈侧。

  窝在他怀里,紫鸢恍恍惚惚望着上方的岩壁,努力扯紧所剩不多的神智,好一会儿,她才恍悟过来,他粗糙的指正压在她颈侧血脉边的穴位点,有效制止出血,而伤口上此刻的温潮,一波波濡染,那轻轻的滑动,是他的舌和唾液。

  他、他竟是在帮她疗伤……

  紫鸢合上双眸,心颤抖抖,单薄身子亦不住颤栗,像整个人从极冻之地被丢进再温暖不过的水域,极寒与极暖间转移,不仅身体,连神魂都禁不住悸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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