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药丸都滚出来了……」一声微哑的笑叹轻轻划破洞内幽寂,紫鸢侧过脸容,阵心犹带迷蒙,边叹边拾回离自个儿近些的几粒红丸儿,放回瓶内。
「适才取了药,忘了把瓶口封好,结果……欵……」她又叹,芙颊透红,其实并非忘了封回瓶口,而是那当下,他在她身体里,炽热相连着,她尚能记得取药服用,自己都觉了不起。
盘坐身旁的男人有些古怪,她眸线迎上,望着他目底的流火。
「怎么了?」心意驱使,紫鸢不自觉抬起手,轻抚他鬓角与颊面上淡淡未敛尽的细羽,那样的毛羽细致无比,惹人心怜。
如果只有欲,她的抚摸因何能深触胸中,让他满腔灼气快要裂胸爆发?
如果只有欲,吻过她背心曾受重伤之处,为何他会喉头泛堵,隐隐颤栗?
如果只有欲的话……
「这种『没要干什么』地在一起,你觉得,能在一起至何时?」燕影突然问,语调夹带了些山雨欲来的沉静。
紫鸢闻言一怔,缓缓收回抚他峻颊的手。
「能到何时便何时,一切顺其自然,不该是这样吗?」她微微笑反问。
他眼中两簇流光窜了窜,犹静声道:「倘是想嫁人生子,就不该跟我这样走下去。」
「我若想嫁人生子,自然不会跟你这样下去。」她淡然回了一句。
燕影在暗中仔细分辨她的眉眸神态,一时间无语。
紫鸢坐起,抓来散落周遭的衣物,找到自己的外衫,她用它暂掩裸身。
男人那两道深沉目光仍专注在她身上。
捺下叹息,她敛眉,有意无意回避他的眼。
「我从未想过嫁人,也……也不愿与谁诞下孩子。」
「为什么?」
紫鸢不受他逼迫,仅摇摇头,青丝跟着温柔徐晃。忽而,她下巴轻抬,语气略扬,用一种近似开怀的口吻道:「你才应该找个好女子成亲去,多生些孩子,太婆说,燕族如今只见你一人,还望你开枝散叶。」
一顿。「东南西北村有不少美丽姑娘,还有居住在凤鸟神地里的刁氏凤族中,也有与你适龄相配的女子,只要你愿意,事就能成的……」而他,却被她生生拖住两年。
有一瞬间,燕影觉得自己的耳力出错了。
他不应该听到那样的话。
从她口中徐徐吐出,说得如此轻巧淡然,但他一瞬也不瞬地看她,看那两瓣被他深吻过无数次的艳唇一张一合,那些话,确实是从那张可恶又绝美的嘴中道出。
滚滚怒涛生成,在胸中翻腾,搅得他五脏六腑疼痛欲裂……然,他因何愤怒?
因何?!
打一开始,她已表明得十分清楚,谁也不必对谁负责,谁也没辜负谁。
所以,他究竟恨什么?
恨得这样恨,恨得这么痛,真恨不得……恨不得……恨不得……
收拢长指,越握越紧,指节绷到泛白,他怒至极处反倒笑了,笑意泛寒。
「我要真听了太婆的话,找到好姑娘成了亲,开枝散叶,你放得开我吗?真舍得放吗?」火都冒得三丈高了,且还继续往上烧窜,他竟能凉薄再道:「莫非近日你又看上什么好男货?是东南西北村里的年轻汉子?还是『刁氏一族』里的谁?难不成……是南蛮莽林外的人吗?唔,是说总不能比我差吧?倘是不耐用、不够用,让你用得不舒心畅意,你若回头寻我好处,届时,成了亲的我到底帮不帮这个忙?」
他的话不好听,有些恶毒了,听了心里是很难受,但她还能如何?
紫鸢轻咽津唾润着涩然的喉,唇彷佛抿笑,嗓音低柔幽微。「对你,没什么放得开、放不开,或舍不舍得的事,本来就知事情会有结束时候,待你有其他姑娘,要成亲了,也许正是一个契机,恰可了断这一切,到那时,我总该走的。」自嘲一笑。「所以啊,别担心我要回头寻你,至于是不是看上其他男色……」
她终于再次在幽暗中对上他神俊炯亮的眼,轻且坦率道:「燕影,有过你,这样就好了,是很好很好的一段,能让我深藏于心,永不忘怀,所以欢喜它的开始,无忧于它的结束,这样已然足够,只是我还有想说的,想跟你说,你厌恶外貌的异变,不断与体内异能相抗,但是啊,能化人面鸟身的你,在我心里可是如此高贵的神子呢,是货真价实的,而我这种不入流的凡胎俗子却能靠近你,以再亲昵不过的姿态与你一起,你让我看见我想看见的,解开我所迷惑的,却又给了我最痴最迷、最美最好的……燕影,你不会明白,我有多感激你……
倘使结束的那天到来,我只余最后一个想望,我希望你放开长久执念,遂心而行,顺意去走,让你体内精血掌握所有,让你的心更加宽阔……」她笑,像能瞧见那样的他。「我想,那时的你一定无比地自由自在,自由自在的你,一定比现下的你更强、更无敌。」
燕影死死瞪住她。
死死的。
瞪她。
怒火已腾烧出一片无边无际的怒海,烧掉他脑中所有思绪,而思绪成灰,徒留一片空白,他无法动脑去进一步弄明白她的意思,所有想法只停摆在「她要他成亲」、「她鼓动他去开枝散叶」、「她终要离开」……这些言词,而其他的话,他是听进耳里了,但没办法静心思定。
他想再问,要她不得不答个清楚明白地逼问下去,只是额角两穴突突乱跳,胸臆胀痛,他必须很费力地掌控吐纳,舌尖僵硬,已弹不出任何一字。
缓缓,他立起身,黑发覆颈垂肩,全身未着半缕,就这样光溜赤裸地走向洞□。
每走一步,身上墨羽越多,啪啪啪疾增。
待走到洞口,他的异变已完全成形。
「燕影……」
没理会身后女子带忧心的轻唤,人面鸟倏地展翅飞出那幕水帘,愤然冲向明墨般的穹苍。
第7章(1)
墨羽在月光下潋洒出层层皎光,当玄色饱满时,闪动的光原来是雪银之色。
这一次的血气大纵,外貌异变得十分彻底。
乌亮细羽霸占那张脸庞的宽额、颊面,以及唇下,除眼睛周围,也只剩两边颧骨、眉峰、鼻梁和人中部位,瞧得出原来粗犷的淡褐肤色。
人面鸟在胡乱狂飞大半个时辰后,终于迷途知返,飞回了南蛮莽林。
敛翅,停在最高的那处枝桠上,丰羽被风吹拂,温柔波动,留有一名女子发上、肤上独有的冷香气味,静静嗅闻,记起这气味是如何沾染上的,刚硬的心稍稍一软,但下一瞬,脑中浮出她诸事淡然的神情,丽唇吐出可恶言语,似乎,她还说了许多,许多是无法静心思索的,记得的仅有教人恨极的那些话……气息促浓,心又狠了,恨得牙根生疼!
结界内,月光骤然带紫,紫中生蓝,笼罩一大片莽林。
奇脆之事,见多了也变寻常。
月被抹成紫蓝,不是魔星的手笔,还能有谁?
人面鸟兀自盘伫树梢枝桠,瞬膜眨都不眨,能看到极远处的目力直直远放再远放,停在某个地方,即便那颗魔星已来到身侧,人面不回头,鸟身亦稳稳不动。
「怎么?竟又入魔?我记得你这『变鸟后变不回人』的症状,自修炼心法后就没再发作,不是吗?」
这一次,人面鸟异变太深,无法言语,也懒得说话,入定般只管远望。
魔星在枝桠上坐落,洁白衫摆随夜风轻荡,犹自笑叹。「能惹得我大怒大痛、走火入魔的,普天之下就那么一个,能惹得你大怒大痛也走火入魔的,我看也就那么一个,事情都到这分上,你先前提及要上北冥一探之事,我再不允,似乎也太不顾道义。」说着说着,竟有几分同病相怜的味儿。
「你也知的,不是我有意拦你,前阵子不就乱得很,我病得脱了形,你若再离开,南蛮若出乱子谁收拾?如今局势开朗,形势大好,你要飞出去探探,就去吧,但,还得给我回来。」
开玩笑,南蛮这么大,既是百鸟来朝之地,凭什么要火凤独力守护,而其他什么鸟的就能坐享其成?
火凤守护此地如此久长,难得逮回一只精血纯厚的飞燕,当然要压榨再压榨,想方设法困住这只燕,岂能放手?
这一方,人面鸟尽管不动,魔星所说的话倒听得明明白白。
突地,两瓣瞬膜迅捷翻眨。
魔星疑惑地低咦一声,循人面鸟视线去看,可惜目力不够深远,看不清。
此时结界起了动静!
哈,动得好啊!恰能让他用异能连结,感应整面结界。
然后在神识中,魔星清清楚楚看到踏进莽林的人——
是那个惹得男人变鸟身,害人入魔太深,一时间还变不回来的姑娘。
「原来守在这儿,是为了确认她回到莽林,安全无虞啊……」
欸,都不知两人上半夜吵了什么架?
竟能吵得让人面鸟丢下姑娘就飞回,厉害啊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