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受到极大屈辱似的,红叶一把抢过那条手帕,像个孩子似地嚎啕大哭。「今天 我妈叫我推掉所有的事,就是待在家里等着那个臭男人来相亲。我从早上等到晚上,他 还那副德行!别人要是知道了,还以为我曾红叶已经到这种委曲求全,苦等男人跟我相 亲的地步了!」
越说越伤心之下,她索性就往路旁那个约莫有半个人高的石块坐上去,丝毫不管那 茂盛的青苔会弄脏她身上那套所费不赀的套装。
「不会有人那样想的,妳一向是最优秀的。工作能力强而且处事伶俐,做人圆滑, 许多人在妳面前都只能自惭形秽。」他眼中似乎闪过了些特殊的光彩,但忙着自哀自怜 的红叶无暇去分辨那其中的含意。
「是吗?所有的人都叫我『女强人』,好象我随时都穿著盔甲,随时要打仗似的。 每个人都对我唯唯喏喏的,我嫁不出去又不是我的错。」她说着忍不住恨恨地绞着手帕 。「这世界上,难道就没有一个能把我当女人看的男人存在?」
朱轼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说个故事给妳听,有个男人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也因此 他就决定自己未来的另一半,也必须如他一般是个人上人。抱着这个念头,他一直没有 结婚,因为他还在找那个完美的女人。最后,他终于找到了……」
「然后呢?他娶了那个完美的女人了吗?」深深地被他的故事所吸引,红叶吸吸鼻 子,渐渐止住了哭泣。
「没有。」他苦笑地摇着头。「这个女人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因为她的上进和勤 奋,没多久,她已经升到和他相当的地位了。这时候他才恍然大悟自己浪费太多时间, 因为这女孩子在他的调教之下,已经完完全全蜕变成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强人了,向上攀 升跟成功野心不断地驱使她更力争上游。」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难道他不为那个女孩子高兴?」红叶掏出面纸,用力地擤 着鼻涕。
「他当然为她高兴。但是没多久这个女孩子因为工作上杰出的表现,而被拔擢到比 那个男人更高的职位。这时候他才深深地感到后悔;因为他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的感情, 这下子再也没有说出来的一天了。」朱轼凝视着远处的山岚,似乎视而不见地低语着。
红叶折着面纸的手僵了一下,她瞇起眼睛,盯着朱轼的背影。「朱轼……」
「他为了能多些机会见到那个女孩,不惜在女孩家后面买房子,以便能每天跟她一 起上下班。虽然是彼此各开各的车,但起码在塞车的时刻,他们是在同一个路段,同一 个地方。」他仍然没有转过身来,平铺直叙地说下去。「这样他就很满足了。因为他太 明白自己的机会有多渺茫,他甚至比那个女孩还矮小:年龄又大她一大截,即使人家愿 意下嫁,他没有那个勇气……」
红叶动也不动地瞪着他看,回忆一幕幕地重回眼前。她在泪眼中彷佛又看到那个刚 从高中毕业,甫遭父丧,急着要找份工作协助母亲养活妹妹们的女孩。她的主管只大致 瞄了一她那份空白的履历表,告诉她明天开始上班,从此开始了她的拉保险生涯。
在一连串的挫折跟困境之中,都是她那沉默黝黑的主管带着她走过来。她永远不会 忘。
当她做成第一笔保险收到保费时,他送给她一只手表,甚至那只手表比她所收到的 保费还昂费。
她不会忘记当业绩无法达成之时,那个不时安慰着她、为她打气的人是谁:更不可 能忘了到处帮她找case、凑业绩的人,是如何默默地将一叠客户的名片放在她桌上,然 后不发一言地离开她的办公室。
及至现在她升上了襄理,但是她很清楚地知道,只要她开口叫一声,他就会及时出 现在眼前,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拉离开混乱的困境。就像是现在……「朱轼,你为什么从 来都不告诉我?为什么从来都不让我知道?」她激动地扑进他怀里,感到他的身躯似乎 被电到般的颤抖着。
「我该怎么告诉妳呢?」朱轼举起颤抖的手,轻轻柔柔地捧起她的脸颊。「妳是我 一手带出来的人,我比谁都了解妳的能力。我曾经想过,在妳最初刚进公司时就跟妳交 往,把妳娶回家从此做个家庭主妇,但是我的良心不允许我如此的自私,我知道妳可以 有更宽阔的未来,所以我只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看着妳越爬越高。」
「可是,你能体会出那种高处不胜寒的痛苦吗?我身边没有真正的朋友,只有相互 竞争的对手。我害怕自己随时都会被打败,滚下成功的山头。」红叶泪眼迷蒙地哭诉着 。「你意然忍心看我自己在那里挣扎……」
「妳不是一个人的,从来都不是。」他伸出手疼惜地擦掉她的泪水。「我一直都跟 在妳身旁,当妳一步一步的从最高的山顶攻去时,我并没有离妳太远。我在山下等着妳 ,像道网子般的把自己悬在那里。不要害怕摔下来,我会接住妳的。」
红叶简直没法子说出自己的心情,原来寻寻觅觅这么多年,那个人竟然一直如影随 形的跟在自己身旁。
「朱轼,十五年了,我进公司整整十五年了。你不觉得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吗?」
「红叶,或许我不是最适合妳的人。妳还年轻,还是会再碰到适合妳的人。妳才三 十出头,我已经快四十了,妳高挑苗条,我甚至比妳矮……」他说着不由自主地伸手摸 摸快秃光了的后脑勺。
「朱轼,那些都不重要。凭良心说,我甚至从来都不觉得你比我矮,因为你丰富的 学识跟教导我的耐心,使我在看到妳的时候,都只看到你的内在,外表并不代表什么, 我不会在乎的。」红叶将面纸扔回皮包,一想到今天相亲的那个方维扬,相较之下,朱 轼简直比他好上千百万倍。
朱轼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只有他微微抖动的手指透露出他心里的激动。「红叶, 妳不会是因为一时气愤之下,才说这些话来安慰我的吧?」
「朱主任,我们共事十五年了,你几时见我骗过你了?」红叶不悦地娇嗔连连,她 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是没有,曾襄理,心情好了吗?」朱轼这才放下那颗悬着的心,带着她朝树林子 走去。「这才是妳嘛!」
「好多了。朱轼,你会不会讨厌我是个女强人的事实?」红叶突然开口问。「如果 你不喜欢,我可以……」
「谁?妳?我从来都只见到那个把履历表捏得皱巴巴像团卫生纸的高中女生。女强 人,这也未必不好啊!那表示妳能力强,我也与有荣焉。」朱轼说着指着对面山谷的一 片地。
「那是我买的茶园,很美吧?」
「嗯,很美。」红叶绽出温柔地笑。嗯,真的很美,尤其是待在他身旁的时候,彷 佛全世界的重担都被他卸下来了,剩下来的只有轻松……「大姊!妳到底在想什么啊? 快来帮忙收店啦!」看到红绫不耐烦的大叫,红叶才含着笑地走过去帮忙收拾。
「妈呢?」红叶看到只有红绫在收拾桌椅,室内根本见不到母亲的影踪。
「妈先去洗澡了。大姊,妳看妈会不会再叫二姊,去跟今天那个叫方维扬的二百五 相亲?」红绫光着脚丫子的刷着地板,摇头晃脑地问道。
想到那个二百五,红叶只能猛摇头。「我看只有叫红娘自己自求多福了,妈似乎很 中意那个方维扬,要不然她也不会要我等他一整天。」
「大姊,妳不喜欢那个方维扬?」
红叶扫着地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她在思索些什么问题,但马上又继绩扫地。 「也不尽然啦!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喜欢或讨厌他的,只见一次面而已。但是我可以很确 定的说--他不是我所喜欢、想要嫁的那一种人。」
「为什么?」红绫拉起长长的橡皮管,任水花飞溅在地板上。她疑惑地望着回来之 后一直笑意盈盈的大姊,想不透她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妳不懂的啦!赶快把地刷干净,我要关铁卷门了!」红叶将肥皂泡沫向门口的走 廊扫出去,再用清水冲洗着磨石子地。
「妳不说我当然不懂啦!反正啊!那个二百五最好跟二姊相成功,要不然妈妈绝不 会放过我的。」红绫用拖把拖着水迹泛滥的地面,叹着气的咕哝着。
尽管红绫不停的抱怨着,但一旁的红叶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她只是带着一径的微笑 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
第四章
漠然地瞪着外头迎风招摇的树叶,榕树叶和气须在一阵清风吹拂过后,沙沙声音不 绝于耳。维扬强打起精押,想要赶走那挥之不去的瞌睡感,他懒洋洋地用眼光扫射台下 正埋头写着考卷的学生们。离联考越来越接近了,他可以感觉到那股绷得紧紧的情绪像 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迎头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