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缓步微行的来到面前,齐寒谷仍不敢稍加放松警戒之心,试想为了追捕那个四 处打家劫舍的悛恶大盗,他所带领的一班大内高手,已在此客栈驻居近一旬。
而这些由地方府衙所派出的乡勇衙役,加以他那些纪律严明的部属所织成的紧密警 网,是怎么也不会任她如此如入无人之境般的登堂入室而没有引发骚动。
眼见齐寒谷仍是默不做声地盯着自已,女郎突然绽出抹璀璨至极的笑容,径自地坐 在椅子上与他对望。
「姑娘……敢问姑娘深夜……」
「你讨厌我吗?」突如其来的仰头问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不待齐寒谷有所响应, 她静静地摇摇头,而后发出声深长的喟叹,随即走到窗畔,瞬间,在齐寒谷还来不及阻 止的情况下,便如只雪白的纸蝴蝶,翩翩地斜刺而出,待齐寒谷赶到窗边时,只捕捉到 她扶摇直上,凌越客栈而去的背影。
那是第一次,从那夜起,无论追缉要犯,或是代天巡狩地至各地宣达天威,每每在 万籁俱寂的夜晚,那声叹息伴随幽淡恬美花香之后,便可见到这位素棠俪人。
奇特的是无论齐寒谷如何旁敲侧击,或是激将套话,都无法自这艳光慑人的女子口
中,得到任何有关她身世背景的只字词组。
情况显得万分诡谲,面对这个全身散发着神秘光芒,但又对自己如数家珍的陌生女 郎,齐寒谷总感到有股受威胁的本能反应。
女郎也从不说明她的来意或企图,每次停留皆不出三个时辰,深更来,鸡啼即走。
总是盈盈地坐在那里,三言两语即解开困惑他许久的案情,或是静静地读书而已。
两年来,他也已经习惯了女郎的存在,甚至他曾想过,女郎莫不是什么妖狐鬼怪之 流吧?但他随即推翻了这种猜测,依女郎言谈举止看来,想必出自良好世家,且她若有 害己之意,以她来去自如的上乘武功而言,根本是轻而易举即可取自己的性命于十步之 内,何必耗费这许多的时间跟力气呢。
夤夜有如此玲珑的佳人伴读,纵横阔论上下古今,实乃人生一大乐事,但齐寒谷每 每想到这一点,却是又气又恼,恨不得策马狂奔,啸吼天地之间,以解胸中闷气。
「公子,何以要苦苦追赶那木紫嫣。」
「说来话长,家父当年曾为我与那木紫嫣订下婚约,说定在木紫嫣及笄之年便由铁 心山庄少庄主迎娶入门。」
「既然如此,公子是为迎娶木姑娘,所以大江南北,逐木姑娘义诊行医路径寻她? 」
「不,姑娘误会了……」抬头看着隔着烛火越发显得不真切的人影,齐寒谷很快地 否认。「我要找到她,与她解除婚约。」
对面的人身形微晃了一下,但低垂着头在泡茶的齐寒谷并没有留意到。
「解……解除婚约?」
「嗯,想当初家父与那木俯垠为我俩说定婚约,齐木二家结秦晋之好,本是美事一 桩,现下却起了大变化。」细心地将浮在金黄茶汤上的梗枝挑去,齐寒谷将那杯热呼呼 的茶端到她面前说道。
「哦?有何变化可以使齐捕头如此坚拒这件婚事?」
闻言放下拿到嘴边的茶杯,齐寒谷转身踱到雪片似柳絮漫舞的前廊,久久没有言语 。
「是否有何难言之隐,如若如此小女子得罪了。」端起另杯新洵的茶到他面前,女 郎脸上铺满了关切之色。
「这……」接过那杯茶,他修长的指尖刮过了女郎白皙得似乎连微青紫的血管都清 晰可见的手掌。心神为之荡漾,微微泼沅出来的茶汁,勾起了他的神智。一仰头干尽那 杯可比琼浆的酽茶,他那如脱缰野马般的思绪才恢复些许的平和。
「姑娘,妳我相识已两年余,妳对我知之甚深,我对妳却全然不知……」
「公子为什么又要再旧话重提?我不是说过,相逢自是有缘,何必计较那么多?」
「姑娘,齐某向来自许光明磊落,虽然倾慕姑娘风采,但从未敢有逾越分际之心。
只是,这人言可畏,流言能杀人。齐某虽不杀伯仁,亦不愿伯仁为我而死,是故… …」
说到这里,齐寒谷引领她来到室外,较洁的月光在雪地上投射出一束束冰冷炫目的 光芒,屋后竹林婆婆,发出阵阵萧飒的声响。沉吟再三之后,齐寒谷转向等着下文的她 。
「姑娘,虽说婚姻需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姑娘坚不肯透露只言词组,我齐寒 谷只有大胆向姑娘求婚了。」
闻言挑高了眉地望着他半晌,而后女郎抿紧唇地摇着头。「公子,令尊已为公子与 那木姑娘订下婚约,倘公子要将我留在身畔服侍,亦应经由木姑娘首肯,毕竟她为正, 我只是偏房侧室。」
「不,我已下定决心,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况且她乃是我杀父世仇之女,今生今世 我决计不让她入我齐家大门。」咬着牙地一字一句说着,齐寒谷一想起老父的死状,更 是悲愤莫名。
背后传来低低的啜泣声,讶异地转过身去,见到俪人要从竹林之后逸去,他连忙拔 腿去追,但还是迟了一步,衫裙飘飘自竹林顶端横飞而去,留下他惆怅不已的喟叹。
第三章
「怎么啦,他欺负妳啦?」一听到屋裹有动静,那个坐在门口盘腿调息的男子,立 即轻轻敲扣着门板,待门被开启一条小缝后,他才开口问道。由于他是以内力发音,是 以在外人看来,他仍似老僧入定般的闭目盘坐。
「没……大伯,我看他是将我恨进骨子裹去了。」同样的以内力传音,裹面传来犹 带着哭音的言语。
「莫要丧气,总有一天他能敞开心胸,接受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早些歇息吧,明日 还要赶路呢!」
「大伯……我改变主意了,与其这样疲于奔命的躲避他,我……」
「难道妳愿意任他取消婚约,莫忘妳所立下的毒誓!」
「这……可他对我木紫嫣的恨意已是根深柢固,即使我与他两情相悦,但他已决定 灌我吋紫嫣人他齐家大门一步,如此-来,我又要如何完成我对爹爹和公公所立下的誓 言?」
「妳莫要心焦,事情总有转圜余地。以我对他了解而言,他并非是如此铁石心肠的 人,不像齐铁生……」
「大伯,公公既然已经辞世,过去的那些就全令之随风而逝吧。我担忧的是,一旦 他得知我即是木紫嫣,不知会是如何的气恼哩!」
「唉,千错万错都是我的冲动误事,累得妳要如此受拖累,但我已应允家母,齌骨 粉身亦要达成她的心愿,只有委屈妳了。」
「大伯言重了。紫嫣知大伯难处,也知寒谷难处,谁人活在这红尘之中没有难处呢 ?只是碰巧咱们的难处纠结复杂些而已。唉……」
「睡吧,明儿个咱们再合计合计,总会找出个办法来的。」最后的对话完成之后, 屋裹屋外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在风声呼嚎之中,裹外都同时响起阵阵叹息声,终夜没有 停歇。
坐在铺有上好熊皮的炕上,感受到毛皮下方熊熊火焰所传送而来的热度,齐寒谷冷 冷地盯着眼前的魁梧男子,把玩着那把只比手掌长不了多少的匕首。
「我话已说尽,你就自个儿好生琢磨琢磨。」大剌剌地落坐在一旁放置着鹿皮的心 暖炕,那面貌黧黑,身着套黪青劲装的大汉,仍是一派的神清气闲。
「当初要离开铁心山庄时,我将此鱼肠剑交给你,已经表明了我的立场,父死子缝 ,这铁心山庄总该是你所继承,而非由我这外来之人坐享其成。」将匕首放在大汉面前 的桌上,齐寒谷倾身探向前方,炯炯目光如剑。
「不,齐铁生从未将我放在眼裹过,虽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可他令我娘终生为婢, 始终连个侧室的名分都挣不到,即使至今年事已高,还是得在厨房为上上下下百余口人 主中馈。对我,更是没有丝毫的父子亲情,除了跟铁心山庄其它弟子一视同仁习武,我 尚有数不尽的劳役。既然他从不当我是子弟,所以找……」
「别再说下去了!大哥,我知妳是好意要为那木俯垠脱罪,所以将这拭父之罪揽上 身。」
「寒谷,或者我齐泰仍应尊称你一声少爷?是我下的手,令你爹因毒而亡,这与木 家父女全然没有关系。」
「大哥,当初只有他木俯垠在爹房内,连汤药都是由那木紫嫣亲手熬煮,试问若非 他父女下的毒手,爹又怎会因毒性穿肠而死?大哥,我深知你一心想劝我回去承继铁心 山庄,故而将罪全往己身揽……」
「寒谷,我明白你个性耿介孤傲,嫉恶如仇。只是有时未免被仇恨蒙蔽本性……也 罢,如果你们不相信我,执意认定是那木俯垠下毒手,与木紫嫣联手害死爹。以你身为 御赐神捕之威风,何以事发至今二年余,却仍无法将那木俯垠父女缉捕到案?」转身往 外走了几步,齐泰像是无意间想到般的提及。「江湖上传闻,你四处为家地追拿木紫嫣 ,只是很令人好奇的是:你是想找到她与她成亲:抑或是杀之以报父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