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他习惯来往交谈的女子,当然以他眼下的落魄及待罪之身,简直比瘟疫还恐怖吓人,昔日往来的同阶层女子看到他肯定是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会觉得他风采翩翩,痴想与他共效于飞。
只是他的脾气向来吃软不吃硬,这个女人要他低头,他偏不顺她心意,故意激怒她,眉一挑,用高傲的口吻道:「你吼了半天,就是要说这个?」
如此恶劣的态度,气得瑶光脑袋轰轰作响,感觉他每一个字都重敲在脑门上,她气到双手成拳,想抓起桌上的草药往他身上砸,但马上回复理智,这些草药全都是她辛苦采集回来,可以医治许多人,她为何要让她的心血结晶毁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于是她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气,以镇定的语气回他。「对,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既然你不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想必是爹娘不曾教导过你,这也怪不得你。」
话说完后,瑶光佯装无所谓继续处理桌上的白前,不再理他。
她将事情扯到已逝的爹娘身上,使宫熙禛勃然大怒,当场跳下床,动作迅捷如猛虎地冲向她。
瑶光的动作也很快,直觉朝屋外奔去。
「你有胆子说,就有种别跑!」宫熙禛紧迫在后头。
怕撞翻药材的瑶光如一条灵话的蛇扭动身躯奔过一个接一个的竹筐,慌张地嘀咕道:「我的胆子才一丁点大,况且我是女人,哪有种?」
怒气冲天紧迫在后的宫熙禛大步流星撞翻一个个竹筐,草药纷飞,拂了他满头满脸,却仍阻止不了他的追杀。
急于逃命的瑶光看见辛苦采回来的药材几乎全被打翻,惨不忍睹的画面让她想直接昏过去,当作自己作了场恶梦,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暴怒起来竟是如此恐怖,使她多月来的心血皆化为泡影,更有可能的是,连她的小命也将不保。
怎么办?她后悔了,真的,谁来救救她?!
第3章(1)
怒不可抑的宫熙禛气到想将戚瑶光的头扭下来丢进山沟,他仗着腿长,几个箭步就追到她,如拎小狗儿似地抓住她的后颈,让胆大包天的她动弹不得。
「啊!」猛地被抓住,吓得瑶光六神无主,放声尖叫,心想这回她在劫难逃,非死即伤。
宫熙禛唇角扬起一抹残酷的微笑,眸底没有半点暖意,一心要摧毁胆敢诋毁他死去爹娘的狂妄女子,无情的双掌搁在她一扭即断的脖子上。
「不要!你心心念念的蝶儿若是晓得你恩将仇报,她会怎么想你?」吓得魂飞魄散的瑶光脑袋突地灵光乍现,搬出能够轻易影响他的人来。
宫熙禛一愣,影阿,向来最心软、善良的蝶儿若知道他杀了救命恩人,肯定会感到伤心失望,为了她,他甚至可以豁出性命不要,又怎忍心让那双翦翦水瞳满布悲伤?
处于盛怒中的他逼迫自己松开手,暂且饶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命,他语气森冷带着浓浓警告,一字字咬牙道:「下次你胆敢再侮辱我的家人,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明白吗?」
吓得脸色铁青的瑶光忙不迭地僵硬点头。
不满意的宫熙禛扳过她的身躯,阴暗嗜血的黑眸直勾勾盯着她,低喝。「回话!」
她吓坏了,不住用力点头,乖乖回话。「我明白了。」
确认她将他的警告一字字听进耳里,宫熙禛这才冷哼了声,丢下她,转身回屋内。
凶神恶煞一走,瑶光浑身的力气宛如都被抽光,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地跌跪在地。
「天啊,我究竟是招惹到哪门子的恶鬼?」
救人从未救得如此窝襄、如此莫名其妙过,几次与他交手皆连连惨败,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再见一团混乱的小院,发现所有的心血因她沉不住气而毁得乱七八糟,恨死了自己的逞一时之快,假如晓得事情会变成这样,她绝对会和前几次一样打落牙齿和血吞,一个字都不会吭的。
挫败低吼几声,这才认命起身,吸了吸鼻子,弯腰开始收拾残局。
回到屋内的宫熙禛坐回床上,屈起一条长腿,望向窗外明亮的世界,经过方才的追逐,伤势未完全复原的他感到虚弱疲累。
这样的他要报仇谈何容易,他恼怒的重捶床板,低咒:「可恶!」
每当他一闭上眼,爹娘、两位兄长、嫂嫂与侄子被抓的情景便会浮现眼前,一次又一次,教他痛彻心腑。
当日他狂吼抵抗,无奈双拳双脚难敌装备齐全的官兵,他轻易被打倒制伏在地,对于自己有多不堪一击,那时他才恍然大悟。
烦闷地再重重捶了床板一记,床用力摇晃似乎就要散了,他惊讶睁开眼,瞪着不甚牢固的床板,再次咒骂了声。
真是事事皆不如意,他没好气地再望向窗外,见到那女人正弯腰捡抬散落一地的药材,自小就任性霸道惯了的他只觉得这是她自找的。
嘴角冷冷一笑,看了看已过午偏斜的太阳,暗忖她约莫捡到天黑也捡不完那些药材,看她受到这样的惩罚让他总算舒坦不少,可她说的话此时却回荡在耳边。
心心念念的蝶儿若是晓得他恩将仇报,会怎么想他?肯定会生气、不理他……
不,他不要他的蝶儿不理他、不跟他说话,他要她开心,对他绽开这世间最美丽的笑靥。
她是他最后的柔软、最后的良知,尽管她不可能知道他对待救命恩人有多坏,可为了她,他愿意放下身段,仅为了将来有一天再与蝶儿相见时,可以丝毫不感到心虚。
当宫熙禛再度走出屋外,引起瑶光的注意,她当场吓白了脸,焦急地起身准备逃命,但他的下一个动作却止住了她的脚步。
她错愕张大嘴,下巴几乎要掉下来,瞪大眼看着高傲的宫熙禛竟蹲下身捡拾着散落一地的药材。
「他这是怎么了?气疯了不成?」她低声喃喃自语。
「不对,这一定不是真的,是我气昏了在作梦,对,这是梦。」她用力摇头,到后来还用力拍打双颊要自己清醒点。
瑶光那不算小声的自言自语全听在宫熙禛耳里,他懒得理她,当作什么都没听见,沉默地将地上已晒干或未晒干的草根、树枝以手掌扫进竹筐里。
她秀眉纠结,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犹豫地开口。「呃……你捡的多数是没用的杂草跟枯叶。」
她说了,她真的大胆说了,他会不会生气翻脸,再次跳起来扭断她的脖子?她很孬的瑟缩着脖子,心想脖子短一点,他可能比较难下手。
宫熙禛一顿,紧抿着唇闷不吭声。
发现他动也不动,唯恐又激怒他的瑶光干笑两声。「其实我刚习医时,也分不清杂草跟药材的分别,所以你捡错也是情有可原。」
她已经尽量保全他的颜面,他应当不会再生气了吧?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反应。
宫熙禛面无表情地将竹筐里的东西部倒回地上,以冰冷的眼神看她,再用足以让地府冻结的语气道:「自己捡。」
话刚一说完,便率性转身离开回屋内。
瑶光对着他远去的背影,吐了吐丁香舌。
「果然是世家公子,任性又不懂他人感受。」
认命的长叹了一口气,心知自己动手确实比他帮忙好,至少她懂得分辨哪些是药材、哪些不是。
不过真不晓得他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良心发现出来帮她莫非他尚存有一丝良知?
看着他落寞的身影,彷佛可以看见笼罩在他身上的伤痛欲绝,她顿时又心软,不忍再苛责他的恶言恶行。
他不懂得分辨杂草与药材也是理所当然,想他从前养尊处优,处处受众人呵捧,恐怕连五谷杂粮部分不出来,猪长啥德性都极有可能没见过呢。
「戚瑶光,他是你的病人,你要用对待一般病人的态度对他,不能存有太多不该有的怜悯与情绪,不然对你很不好,真的很不好……」她的情绪不该被他牵着走,得收敛对他过多的关注才行。
因太阳偏移,照不到阳光的屋内,坐着不动如山的宫熙禛,晦暗的眼瞳盯着双掌,远扬的思绪已飘回那爱深恨也深的京城。
他想回去,是为见挚爱恋人、是为报血海深仇,圣上打定主意要他性命,偏偏他的长相又会被一眼认出,是以短时间内他仅能困锁在这里,沉潜。
为了死去的家人,为了再见蝶儿一面,他要忍,一定要忍,也一定会忍!
带着仇恨的眼眸闪烁决心,深信自己会撑到最后,提着染血长剑将所有对不住他的人一一铲除。
***
阴雨霏霏,浓雾笼罩整座山头,放眼望去一切朦朦胧胧,连绵不断的细雨,使得冰冷的空气更加寒冻。
细雨中,一矮一高的身躯,头戴斗笠,身穿蓑衣,背上背着大竹篓,踩着泥泞于山林中的羊肠小道一前一后沉默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