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刻意学你。可是……”她使劲止住哽咽,恳切祈求。“如果你讨厌我这么做,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再犯了!”
“那也未免矫枉过正。”
“你不介意我拿你做榜样了?”
小舞摇头。
华阳喜极而泣,攀在小舞娇小的肩上放心地边哭边笑,使小舞无法抽身赶去向凤恩说明刚才的严重误解。
算了,反正后天他会领诗社成员进宫赴宴,到时再说也不迟。
可在宴中谒见了凤恩的姑母荣妃时,她才发现一切都太迟了。
“你什么时候决定向华阳提亲的?”宫中莲花宴上,凤恩的姑母荣妃诧异笑道。
“大伙给你引荐了多少位格格,你全把人家一脚踢开。怎么闷不吭声地就丢了这么大个响炮出来?”
“喜欢上了嘛,我还有什么办法?”凤恩也不顾水阁里一大群观莲对诗的人在场,爽飒地瘫坐在石椅上耸肩。
“你这刁嘴家伙。”荣妃假作生气地瞪他一眼,旋即咧开拿他没办法的笑颜。“快让我看看你的未来媳妇儿。”
“华阳见过荣妃,视荣妃万福金安。”华阳当场行了个大方优雅的单腿安。
“嗯嗯嗯。”荣妃弯着赞赏的笑眼。“挺知礼的,长得也算体面。”虽称不上美艳,却秀气得清爽宜人。
“什么体面,这叫仙女下凡!”凤恩严正抗议。
“是、是,我不该剜你的心头肉,满意了吧?我看哪,你八成是怕我把华阳指给别人,干脆先下手为强,声明她是你的,以防万一,嗯?”
凤恩无赖地挑挑左眉,不予置评。看在小舞眼里,形同噩梦一场。
怎会演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华阳会站在她才应该站着的位置?为什么是她在看华阳腼腆地与凤恩相视而笑,一副两小无猜状?
“最近案子办得如何?”荣妃随口串道。
“老样子,案子一解决,乐趣就没了。”凤恩心不在马地把玩着精巧的莲瓷杯。
“我知道你很有本事,但对于查办一事,不要逼得太紧。水清则无鱼,你查得太彻底,反而会招来危机。”
“我明白。”他搔着后颈一叹。八成是哪个涉案的高官皇族先来求姑母说情了,省得被案件牵连出来。去他奶奶的,每次都这样。事情好办,人情难缠。
“皇上把你安在监察御史的职位上,就是希望你别太躁进,会逼倒许多老臣。”
所以让他当个空有大名大权,却毋需费力做任何事的肥官?“不如派我去当个小兵算了,至少可远征出战。”
“说什么疯话!”荣妃轻。“你这样的人才,哪能浪费在沙场上。再说,克勤郡王府的家业正等着你接手呢。”
“是啊。”毫无挑战性的乏味将来。他百无聊赖地转着指间小杯——虽然这样很蠢,至少胜过没事干。
小舞凝神望着他这无心的小动作。
她知道凤恩在想什么,也明白他的感受,只是他们之间隔着辽阔的鸿沟,跨不过。
蓦地,凤恩毫无预警地突然抬眼,与小舞专注的视线对个正着,吓得她心跳大乱,双颊飞红。
这、这、该不会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她紧张得差点被口水呛到。刹那间,荣妃滔滔不绝的耳提面命,她和凤恩之间一重又一重的人墙,水阁外的阳光,小鸟婉转的啼唱,全消失了。她的世界里,只有她和凤恩,遥遥相望。
这是生平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如此大咧咧地直直对看她。他是不是终于察觉到她有些眼熟?是不是开始疑惑着她很像他在黑暗中结识的一抹幽影?是不是对她有某种熟悉的悸动以及……
凤恩轻蔑掉头的动作,倏地斩断她热切的梦想。
小舞惊呆住,许久回不了神。
“小舞,诗稿!”一旁的诗社女孩急急以手肘轻拐低唤。“快拿出来,就要轮到你吟诗了!”
就算凤恩认不出她才是他真正该提亲的对象,也……犯不着把反感表现得如此明显吧。其实,她是不会在意凤恩对她不感兴趣的反应,只是……为什么……要排斥得那么激烈?做不成夫妻,可以只做朋友。做不成朋友,可以当做仅是相识。就算彼此不相识,也不至于会如此敌视……
她有那么讨人厌吗?
“小舞!”旁人愈唤愈急。
他为什么不再看她了?回应她呀!他明明就感觉到她强烈的视线了,为什么要刻意避开?
“舞格格?”
凤恩,你看看我!你根本就知道我在等你的回应,好歹也该让我知道你的想法呀。
凤恩!
就在那时,华阳顺着他招呼的手势倾身侧耳,脸颊贴在他唇前听他私语,不时娇羞窃笑,也贴近他耳畔回以呢喃。
小舞冷得连灵魂都冻结,冷得心思错乱。
她干嘛要特地来看他和别的女人耳鬓厮磨?她干嘛要对这种笨男人倾心爱恋?
“舞格格。”
他算老几?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她才不会……在乎他喜不喜欢她咧!她早就知道凤恩对她没意思,她哪还会蠢蠢地继续在他身上浪费感情,她才不会,死都不会!
猛然间,一杯茶水泼至她脸上,震得她一愣。
“醒过来了吗?”
“禧恩?”小舞一脸湿漉地呆问。
“太监已经唤你几十遍了,请问,你究竟要人唤你几千几万遍才肯回应?”
她不解地左右张望,只见诗社女孩全战战兢兢地站在两侧,手里都抓着已经吟毕的诗稿。她这时才领悟到已经轮到她上前,连忙朝袖里掏稿子。
禧恩从容转身面对荣妃,以圆滚的身躯挡住小舞东摸西找的狼狈。
“姑母,真不好意思,我们诗社里就属小舞最少根筋,一紧张就什么事都反应不过来。”
“你到一边去。”
“呃……”
“禧恩。”荣妃瞪眼警告,禧恩不得不从,只得让小舞正面应敌。
“小舞参见荣妃。”赶紧补上跪礼。
荣妃眯起肃杀双眸,冷冷一笑。“你长得还真像你家老太太呀。不只外表像,傲慢无礼的性子更是像。”
小舞自知有错在先,没得反驳,只能乖乖垂头听训。
“哼,国色无双又如何,还不是照样会人老珠黄。若是生了不成材的败家子,毁了祖宗家业,又养了个不识大体、毫无规矩的孙女,就更是印证了祸水红颜的古训。”
“姑母!”禧恩暗唤。
小舞抿着双唇,盯紧地面,强迫自己镇定。
她知道荣妃在讽刺奶奶。那年,奶奶进宫选秀,她的艳冠群芳,被当时亲临挑选的太皇、太后及皇太后赞为国色无双,却被一句“狐媚误国”的耳语给断送了立后立妃的机会,改指婚给顺治胞弟,却印证了祸水红颜那一句似的,早年丧夫,晚年时儿子和孙子又因案被参,夺爵下狱,所幸康熙念在宗族情谊,不杀叔侄一家,裁定终生流放宁古塔,一个远在黑龙江的寒荒之地。小舞的奶奶年高体弱,康熙特准留京由亲族奉善,最年幼的小舞也留以侍奉祖母。
绝色佳人,一生荣华,却晚景萧条,非但得不到多少同情,反成为嫉妒红颜的后妃们最爱幸灾乐祸的话题。尤其是当面捅人伤疤,别有快意。
“怎么,说你两句就不高兴了?”荣妃哼笑地睥睨小舞。
“晚辈不敢。”
“那当然,你的后半辈子幸福还得指望在我替你选配的对象上,你哪敢得罪我。”
“姑母,你不是要听她吟诗吗?”凤恩不耐烦地扯开话题。“赶快把吟诗哀号的部分解决掉吧,我快饿死了。”
“是啊,我已经闻到荷叶闷饭的香味,口水都止不住了。”华阳调皮道。
“你们俩还真是一个样,一搭一唱的。”荣妃知道他们的用意,也懒得再跟小舞计较,却冷不防发现一件事。“这舞格格的衣服怎么和华阳的一模一样?”
小舞惊愕,这才察觉到华阳不只衣装,连发式、扮相,全都和她一样,甚至不惜把自己精秀的细眉长眸画成小舞的浓眉大眼状。
华阳这是在干嘛?简直变成另一个她。
“你这是在干嘛?简直变成另一个华阳!”荣妃的拍桌大骂慑得人人心惊。
“我?”小舞傻问。荣妃怎么会是冲着她骂?
“放禀荣妃,不是小舞学我,是我在学她的!”华阳急急挺身辩解。“因为我很欣赏小舞,所以我——”
“你不要再替她讲情!”荣妃早看透这群小毛头的竭力掩护。
“不是的,您真的误会了。”华阳百般婉言,忽而想到什么似的朝诗社成员兴奋指道:“不信您可以问我们诗社的人,真的是我在学小舞,我学她的发饰,学她的衣裳,您要生气就冲着我来吧!”
“我很乐意帮她脱掉这身您看不顺眼的累赘。”凤恩自华阳身后搭上她的双肩,眼睛闪闪发亮地望着荣妃。
“讲得什么浑话!”华阳羞恼地回身赏他一掌,他立刻一副身负重伤状,踉跄跌回椅上哀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