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点点头,没有客气的寒喧,仿佛他们已是相熟的老友似的。
陈燕冰走到他身边,看了眼那花,问道:「向阳菊?这花不是素来在秋天才会开的?现在正值盛夏,居然也能开花吗?」
沈慕凌答复,「这是我母妃留下的花种,在这殿内也种了几十年,花匠们照料得好,在夏天开花也不奇怪。」他看她一眼,「你若喜欢,我让他们也留些花种给你去种。」
「多谢王爷美意,我那里还是算了吧,我这个人向来是顺势而为,不会逆天行事。」
他微微一笑,「说得好,但是我偏偏和你相反,我最喜欢逆天而行,为别人所不能为,不过……」他盯着她的眼,笑得狡诈,「你也没有你自己所说的那么良善可欺,何必在我面前谦虚呢?」
她同他一样微勾嘴角,但笑不语。
上一次的对峙,平静收场,这一回她会更加地沉住气,不在他面前失态,被他抓住破绽漏洞。
「王爷叫我来,不知道是有何事?」她陪着他走回殿内。
沈慕凌拿起桌上一份公文递给她。「你先看看,然后告诉我有什么意见?」
她接过扫了眼,有点讶异,「是华岚那边送来的公函?怎么给我看?」
他负手站在窗边,看着墙角那株随风款摆的柳树,没有回答。
她便倚在桌边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殿内很安静,暖暖的风因为还没到正午,并末炽热起来,蝉鸣在窗外不远不近地响着,一声接一声,不知道在欢唱什么。
看完之后,她沉吟半晌,「这份公函按理说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字里行间透露的都是对天府的试探,尤其是询问沿海之镇的境边商贸开放,这可是关系国家的大政策。陛下刚刚病倒,他们就来问这种大事……这恐怕意谓着……」
沈慕凌回头看着她,「意谓着什么?」
她神情凝重道:「陛下病倒之事,邻国都已经知道了。」
「还有呢?」
「皇宫之中肯定有奸细向外出卖天府机密。」
「这后宫之事该是你负责的吧?」
他的问题让她秀眉一蹙。原来他在这里挖陷阱等着她呢!
「王爷许我后宫管理之权才不过半个月,而奸细若有埋伏,应该早在那之前就与他国私通勾结。不过王爷今日的质间,若是代表王爷许我去彻查,我倒是很乐意帮王爷找到这个奸细。」
他的嘴角微微上翘,「你以为我在质问你?」
难道不是?她不解地看着他。
沈慕凌用手指点了点那份公函,「我是在问你应对之策。」
「王爷怎会想到问我?」她不可思议地反问。这个人不按常理出牌,与她本是敌对之势,现在又以国事相询,他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他揪着她一脸戒备之色,笑道:「皇后是不是多心了?你现在是天府的皇后,此事攸关后宫和陛下,你是后宫之主,我自然要来问你的意见,否则我若越过你去做事或者拿人,你是不是又要怪我目中无人了?」
听他说得倒也有理,她连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陈燕冰站在原地又想了半晌后说:「这份公函当然是要由你回,关于港口开放之事你心中大概也已有定夺。宫内的奸细我去查,总比你去查,惊动的要小一点。」
他点点头,「现在有什么头绪吗?」
陈燕冰沉吟道:「陛下生病之事宫内都已经知道,可疑之人很多。如果要查,首先要查那种和宫外有机会接触的人,那天你入宫后便封锁消息,各宫之人又不许私相串通。普通宫人没有机会与外人见面,消息就算是知道了也传递不出去。而宫内在这敏感时机能出去的人少之又少,宫内的采办和太医院的人嫌疑目前大,如果要查就先从他们的身上查起。」
沈慕凌的唇边露出一丝笑容,似是赞许。「那么,这件事就拜托皇后娘娘了,不知道几日能给我结果?」
这是逼她下军令状吗?陈燕冰斟酌了下,「我知道王爷很急于知道消息,但是此事也急不得,若我现在说三天就给您结果,未免答应得太草率。这样吧,以十日为期,我给你一个答复。」
「若十日到期仍然没有结果呢?」他逼问一句。
她沉着脸说:「那我便交还后宫之权。」
他笑着颔首,「好,一言为定。」
「不过,我还有要求。」她岂是轻易中他圈套的人?拐着弯逼自己交权,她也不是全无应对之策。「查案并非我的专长,宫内我能用的心腹也着实不多,如果此事我需要人协助调查,不知道王爷肯不肯让我调外臣入宫?」
他笑着在桌后坐下,「我有拒绝的理由吗?」
她深吸一口气,「那么,王爷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没了。」他收回那份公函,幽幽望着她,「只有一个疑问。」
「什么?」
他用手点着她的脸,「皇后这脸上的胎记怎么不想办法除掉?不觉得它难看得碍眼吗?」
陈燕冰的眼珠转了转,笑道:「王爷真是风趣。」然后转身离开。
面对他的揶揄或者是嘲笑,她不正面交锋,因为没有任何的意义,今天她已经有了意外的收获——从他那里要到更多的权力,可以查办案子、可以调遣外臣,这足以让她心花怒放,欢呼雀跃了。
只是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信赖她?查奸细这件事,他就算不和她说,越过她大刀阔斧地追查,还真怕她有什么不满吗?
他那个人,岂是会怕的?
接下十日军令状,陈燕冰不敢懈怠。回到飞燕宫之后,她首先找来一个嬷嬷询问:「天府之中,查事办案最厉害的人是谁?」
那嬷嬷回禀道:「刑部之下有个九鹰房,是负责帮刑部侦缉案子的单位,其中被人称为铁爪黑鹰的周英是个厉害人物,什么悬案在他手中都不会超过一个月,肯定能破。」
于是,她传懿旨召周英入宫观见。
当日,他便来到飞燕宫见她。
周英之年轻,超过她的想象,不过二十多岁,是个一脸笑嘻嘻的小伙子,很是干练的一身行头,也看不出有多厉害。
陈燕冰打量他一番,开口问:「若本宫交给周大人一个案子,周大人能否向本宫保证,几天破案?」
他歪着头笑道:「皇后娘娘还未告知微臣是怎样的案子,有什么线索,便要微臣许诺破案时间,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
天府中人,个个都不把她放在眼中,这种口气若在北燕,早就按以下犯上定罪了。
但她欣赏此人的直率坦白,并不生气,将自己从琼瑶殿中所见所听及所想讲述一遍,最后问他,「若是周大人处理此案,会从何处着手?」
他并未立刻同意陈燕冰的话,而是想了半晌后才道:「武王虽然消息封锁得很快,但陛下不上朝这事文武百官都是知道的。一日不上朝还可,十几日都不上朝便难免让人起疑,再加上武王坐镇宫内,主持大事,这些事,并非武王想封锁消息就能滴水不漏地封锁住。
「微臣品级低微,每日无须上朝,但这些日子也有所风闻,猜测陛下是生了重病。连微臣都在如是猜,外国那些耳力敏锐的探子肯定也能嗅到异样,所以只凭一封信就断定宫内有奸细,未免有点过于草率。」
第3章(2)
陈燕冰楞住。她原本以为自己的推理合情合理,再加上沈慕凌也认可她去查这件事,她必然是正确的,没想到在周英这里一下子就被推翻,顿时有种挫败感油然而生。自己好不容易争得的权力,难道竟成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吗?
见她有点楞神,周英又笑道:「不过皇后娘娘所怀疑之事也并非没有道理,毕竟消息走漏的方式不限一种,上至朝廷大员,下至宫人,只要有一人口风不严,就肯定会走漏消息。陛下生病之事,关系重大,不能小觑。皇后娘娘若是信任,微臣可以试试看,能否真的揪出几个内鬼给皇后娘娘惩办?」
陈燕冰刚才被浇了一桶凉水,听他这样说也不觉得有多高兴,只好点头。
待周英走后,她不禁自问,周英能想明白这简单道理,沈慕凌会想不到吗?这案子原本就不成立,因为嫌疑人如此之多,其实查无可查,那他为什么煞有介事地把她找去,让她看公函,又问她意见,甚至还答应让她调遣外臣查案?
难道从头至尾,这就是他设给自己的一个圈套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不寒而栗。
自从住进飞燕宫,沈铮不但早晚同陈燕冰请安问候,而且还时常将自己从学堂上带回的功课向她请教。
陈燕冰本就喜欢这个年少老成的小太子,所以对他也是悉心抚育,耐心教导。
因为她曾为了庇护他而和沈慕凌正面对决,这让他几乎把她看成英雄般的人物。
「母后,您知道吗?这宫内几乎没有人敢对武王说个『不』字。嗯,不只是宫内,整个天府都没有人敢忤逆他。」沈铮每次提起沈慕凌时都是咬牙切齿。其实单从他愿意按照礼制喊陈燕冰一声「母后」,却不愿叫与他有血缘关系的沈慕凌「皇叔」,就可以看出,他对沈慕凌多么深恶痛绝。「等我有朝一日做了皇帝,绝对不能让国家变成现在这样。」